男兒行

第十二章 道義 (中)

第十二章道義(中)

一番話,居然說得義正詞嚴,擲地有聲,頓時讓大廚路汶收起了笑容,瞠目結舌。

的確,哈麻自打替代脫脫為相以來,軍事上幾乎毫無建樹,就連登萊一帶有限的幾場小勝,都是雪雪和淮安軍聯合起來做給朝廷看的戲,事實上根本沒有發生,而在江浙、江西等地,則是各路紅巾步步緊逼,朝廷的地方兵馬節節敗退。

但是除了不會打仗之外,在治國與理財方面,哈麻卻強出了他的前任脫脫一百倍,在河南江北行省基本喪失,江南各省的稅銀根本無法北運的情況下,他硬是讓蒙元的國庫出現了盈余,非但各級官員和小吏的俸祿,無需再拿米糧或者紙鈔來折色,大都城內的御林軍以及分散在各地的正規元軍,糧草軍械也供應無虞。

此外,通過威逼利誘和釜底抽薪等諸多手段,哈麻還成功里遏制了起義之火在北方的蔓延,將幾家聲勢頗大的“紅巾義軍”,如田豐、王世誠等人先后招安,其他零星的義軍或者流寇,也在朝廷地方兵馬和民間“義勇”聯手攻擊下,要么戰敗投降,要么成為刀下之鬼,再也對蒙元朝廷構不成任何威脅。

若不是妥歡帖木兒急于找個替罪羊給他自己遮羞,繼續放權給哈麻,說不定,此人還真能讓黃河以北各行省脫胎換骨,而有這五省之地和控制在答矢八都魯父子手中的四川、湖廣,蒙元朝廷未必不能啟死回生,畢竟,在宋末之時,忽必烈手中所控制的地盤,也就是這般大小,論財稅收入,也同樣遠不及趙宋朝廷,可當時的蒙古人祖先,卻能將富庶的趙宋生吞活剝,將江浙、江西和淮上膏腴之地,殺得血流漂杵。

“你家朱總管所持,無非是炮利甲固,遍地工坊,而如今桑干河兩岸,一樣是工坊鱗次節比,大元朝的軍械局所造火炮雖然比不上淮安炮打得遠,但是至少威力上已經不遜多讓。”安靜的僧舍中,大元丞相哈麻繼續低聲咆哮,“你家火銃犀利,我大元軍械局,如今也能自己造出火繩槍,假以時日,你淮揚有的,我大元這邊一樣都有,雙方再沙場角逐,老夫即便一時半會兒收復不了河南各地,最差也能保住黃河以北這萬里疆土。”

“丞相打得好算盤,可我家總管,豈會一直容你拖延下去,只要時機一到,我淮揚軍就會誓師北伐,直搗黃龍。”實在受不了哈麻那囂張模樣,負責安排人手警戒四周的宣節校尉李信拍了下桌案,低聲打算。

“來啊,以為老夫怕你們不成。”哈麻仿佛懷著一肚子憤懣無處宣泄,毫不猶豫噴出反擊之言,“你以為你家朱總管不想北伐大都么,他做夢都想,可是打下大都來,你就以為一了百了么,幼稚,打下大都來,他的麻煩才是剛剛開始,到時候,大元只要退往遼東暫避其鋒櫻,立刻就化為一方諸侯,而你淮揚,則成了現在的大元,所有天災都歸你負責,所有諸侯都視你為生死大仇。”

“你,你這是做夢,癡心妄想。”宣節校尉李信用刀是個高手,打嘴架的功夫,卻實在差了些,轉眼就敗下陣來,梗著脖子呼呼喘粗氣。

如果哈麻的話是胡攪蠻纏,他還不至于被氣成這樣,都快成喪家之犬了,還不能容忍此人叫喚幾聲,然而哈麻剛才所說,卻句句都是大實話,句句都戳在了大伙的心窩子上。

真的集結起傾國之力北伐,淮安軍未必就拿不下大都,可拿下大都之后,接下來就要面對如何解決劉福通、朱重八、張士誠和彭和尚、趙普勝等人的問題,這些人可不是束手待斃的主兒,新朝對他們的處理稍有不慎,就可能惹得數路諸侯聯手造反,屆時,失去了驅逐韃虜這個大義,雙方不過是內戰,淮安軍即便最后能贏下來,也是筋疲力竭。

而哈麻則恰恰可以帶著蒙元的剩余力量,在遼東膏腴之地養精蓄銳,然后再重演當年女真與趙宋故事,先奪走煙云,再兵發汴梁。

“哼,豎子不足為謀,老夫總有千條妙計,又能如何,!”見對方全都被自己鎮住,哈麻肚子里的無名業火終于稍微小了一些,撇了撇嘴,聲音漸漸放緩,“只可惜便宜了你們這群南人,坐收了漁翁之利,還要笑我大元君臣糊涂。”

“不會,不會,我淮揚大總管府上下,其實都對哈麻丞相佩服得很,否則,晚生也不會甘冒奇險,主動與丞相聯絡了。”大廚路汶頓時松了口氣,立刻選擇用最溫柔語氣,向哈麻表達自己的善意。

對方好歹也是大元的右丞相,曾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聽他幾句牢騷,又不少一塊肉,當年劉備請諸葛亮,還三顧茅廬呢,如果聽他幾句廢話,就能把他帶回淮揚去,那就是足以記載入史書的奇功,即便過后哈麻在淮揚學那戲文里的徐庶,一言不發,一策不獻,就憑著他以前的身份,都足以給蒙元朝廷當頭一棒。

他這邊如意算盤打得精細,哈麻卻沒那么容易上當,撇了撇嘴,笑著說道:“算了,這種哄小孩的話,還是少說為好,你淮揚上下佩服老,你淮揚上下,恐怕一直拿老夫當傻子還差不太多。”

“沒有的事情,保證沒有的事情。”大廚路汶聞聽,趕緊又低聲補充,“您老也知道,我家主公最是看中民生,您老這兩年在北方活人無數,我家主公雖然與大元有不共戴天之仇,每次提起您來,卻覺得惺惺相惜。”

能被朱屠戶佩服,即便是敵手,也覺得心里很得意,因此哈麻心中的火氣欲小,搖了搖頭,低聲苦笑,“那有何用,老夫終究沒能捱到能跟他會獵兩淮的那一天,真乃時也,命也,運也,說吧,你冒險把老夫找到白馬寺里頭來,到底為了哪班。”

“丞相應該知道,我家主公對您很是贊賞。”即便哈麻不主動問,路汶也要千方百計往同樣的話題上繞,如今機會不請自來,當然要牢牢抓住,“而晚生既然為主公帳下的細作,自然消息相對要靈通一些,知道妥歡帖木兒那廝”

“住口,休要辱罵圣上,否則,老夫拔腿就走。”哈麻臉色瞬間就是一變,低聲抗議,“老夫可以罵他,你不可以,他再行事無狀,也是我蒙古人的大汗,容不得你這個外人侮辱。”

“好,好,皇上,我叫他皇上可以了吧。”路汶不愿在細節上跟他較真兒,像哄孩子般敷衍,“晚生知道皇上想殺你,而丞相你又不忍起兵另立賢君,所以,晚生就想,也許能幫丞相一點小忙,讓您平安脫離險境,不至于為了大元嘔心瀝血,最后卻落了身死族滅的凄慘下場。”

“老夫的下場如何,用不著你等來操心。”明知道對方是一番好意,哈麻卻冷臉相對,“老夫即便死在陛下手里,也不會去給你家主公當牛做馬。”

“啊,。”沒想到哈麻如此干脆地就拒絕了自己的善意,大廚路汶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正準備耐著性子再勸說幾句,卻聽哈麻冷笑著問道:“是你家主公要你來幫助老夫的,他此刻遠在八閩,如何能這么快得到大都的消息,。”

“不,不是我家主公,我家主公頂多現在才知道您老準備學范蠡泛舟江湖,根本來不及給晚生下令相救,是晚生自己,覺得皇上這樣對您太不公平,所以,所以才想在力所能及范圍之內,幫您平安離開大都。”知道哈麻沒那么容易對付,大廚路汶索性實話實話,反正哈麻今天既然肯來,就肯定抱著各取所需的目的,否則,在安排家眷出逃的節骨眼上,他根本沒必要到白馬寺一行。

“你于淮揚那邊,官居何職。”哈麻非常不屑地看了路汶一眼,繼續低聲詢問。

“晚輩路汶路天澤,乃為淮揚大總管府軍情處大都站管事,軍銜致果副尉,聞聽丞相有難,愿領麾下弟兄施以援手。”路汶后退半步,舉手行了個標準的淮揚軍禮。

哈麻這些年,也沒少收集淮揚方面的情報,知道致果副尉在淮安軍中所對應的是副旅長,相當于自己這邊下萬戶,級別已經不算太低,因此,拱手還了個半揖,笑著說道:“能讓敵軍大將冒死相助,老夫也算沒枉活此生,但是,淮揚老夫肯定是不會去的,路將軍也不要打此主意,若是以武力相迫,老夫雖然天生性子軟弱,卻也不惜一死。”

“不必,不必,只要能把丞相送出大都就可,其他事情,咱們可以在路上慢慢商量。”路汶以為哈麻只是一時半會兒抹不開面子,干脆繼續遷就他,以免雙方談崩了,雙雙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見他始終對自己尊敬有加,哈麻滿意地點頭,“老夫的家人,早已經都去了直沽,所以,老夫今天來,只是想跟你家總管做最后一筆交易,不知道路將軍敢否替你家主公答應。”

“痛快。”大廚路汶聞聽此言,立刻大笑著撫掌,“丞相大人盡管說,眼下跟我家主公聯絡,肯定來不及了,但只要路某職責范圍之內,都可以替我家主公考慮。”

“今天晚上,想法送老夫出大都城,然后護著老夫去直沽,只要要爾等將老夫平安送到直沽市舶司,老夫雖然不去輔佐你家主公,但先前讓家人帶去的中書、陜、甘三省輿圖,戶籍抄本,以及各級官員名冊,皆可以交與你家總管,路將軍,你意下如何,。”本書來自17K,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