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婆道:“太太們都是勛貴家的女眷,有些事自然不必奴婢們說,既然來了奴婢還是老生常談,太太不要嫌棄奴婢啰嗦,月中是最易有孕的,”說著頓了頓,“太太還年輕,將來定然會多子多福。”
醫婆不過看了看就下了定言。
太醫院的醫婆都是給宮中娘娘們看病的,宮里是最講究子息的地方,既然醫婆敢這樣說,張氏的病就真的沒有大礙。
姚宜聞的臉頓時漲得通紅,京里多數人都知道他內子有病,就連莊頭送東西,那些什么鹿胎、鹿血助養的藥也不少,他去年幫通州的官員在吏部記了個優,過年的時候那人特意從莊子上牽了一頭懷了頭胎的母鹿來。
不等小鹿生下來,就讓人取出了鹿胎,熬成鹿胎膏,張氏嫌腥,他是賠著笑臉,哄著讓張氏將鹿胎膏吃下去。
要是讓外面的人知道張氏根本沒病,別人會怎么想?
他姚宜聞又不是沒有子女的人,自然也是沒有病癥在身,既然他沒病,張氏又能生養,為什么生不出孩子來。
姚宜聞想到每個月張氏推他去妾室房里歇息的模樣,那時候他心里還夸贊張氏賢惠大度。
醫婆領了賞銀出來。
如媽媽不敢多說一句話,低頭將醫婆送出門,剛準備回到內室,立即看到一雙官靴大步走過來。
如媽媽心里一顫抬起頭看到了臉色陰沉的姚宜聞。
姚宜聞面無表情,“將太太記小日子的冊子和各房姨娘侍寢的冊子都拿過來給我。”
如媽媽心里不禁瑟縮,吞咽了一口,眼睛向內室里望去。
姚宜聞瞪圓了眼睛,“還不快去。”
如媽媽這才慌忙應一聲退了下去。
裝了多年的病卻根本就沒有病,吃那么多的藥到底是為什么。
童媽媽有些弄不清楚張氏的想法。哪家的女眷不愿意多生養啊。
按理說一連為老爺多生幾個子嗣,對張氏來說是好事,為什么張氏卻在裝病?
家里一個個的姨娘抬著。卻又不給停藥,自己不生。也不讓姨娘生,是不想讓這個家里再有孩子降生。
童媽媽道:“難不成,只想要老爺寵著八爺一個?”
作為一個母親,除了想要自己的子女得到丈夫的喜歡,還應該想要他兄弟有靠。
張氏真的到了喜歡五叔而不想給父親生孩子的地步?
還是另有思量。
等著吧,慢慢來,看看父親和張氏到底會怎么樣,多年的謊話被拆穿。張氏要怎么遮掩。
紫鵑慌慌張張地從張氏院子里出來,她要將屋子里的事傳到外院,讓外院的婆子去公爵府,只有公爵府的夫人才能幫太太。
剛走到月亮門,就聽到有媳婦子道:“這么晚了,紫鵑姑娘要去哪里啊?”
媳婦子看起來眼生,是七小姐這些日子從莊子上選過來的。
紫鵑笑道:“也沒什么,想要去大廚房看看,太太那邊不舒服,讓人熬點熱湯送過來。”
“紫鵑姑娘不必親自去了。”媳婦子道,“姑娘只管說要什么東西,怎么熬法。我們這些人去做好了送過去。”
紫鵑道:“太太吃的東西,平日里都是我看著做,不好交給別人。”
“今兒不一樣了,”媳婦子道,“外面不少的賓客,老爺交代要仔細著些,族里的女眷都被安排在西院子里歇著,紫鵑姑娘也擔待著些,我們也是聽命辦事。等明天賓客走了,姑娘想要去我們絕不敢攔著。”
話說的好聽。就是不準她出這個院子。
沒想到七小姐這么厲害,不過幾天時間就將人手都安插過來。平日里也不見阻擋她們出入,今天卻突然這樣起來。
七小姐是早就安排好了。
那媳婦子也是一臉不容分說的模樣,她總不能硬闖,反而要壞事。
這可怎么辦才好。
“這樣剪對不對?”婉寧在燈下剪窗花。
族里的嬸子在旁邊笑,“這次是沒錯,就是剪的太多了,難得的一個聰明人兒,怎么倒不會做這些東西。”
手笨,算是她最大的弱點了,在現代的時候不過就是不動針線,來到這里算是處處露拙,要不是落雨、落英幾個幫著她,她連過年要送出去的荷包都做不完。
時辰不早了,將族里的嬸子們送出去歇著,婉寧也梳洗好了躺在床上。
一會兒工夫童媽媽進來道:“老爺進了太太院子里就沒出來。”
父親和張氏恐怕是要促膝長談。
“月亮門那邊攔下了紫鵑,紫鵑該是想要人去公爵府報信。”
這些都是意料之內,婉寧點了點頭。
“蔣姨奶奶那頭倒是沒有動靜。”
按理說,家里來了御醫,事事妥帖的蔣姨奶奶應該以祖父的名義來問問張氏的病能不能治好。
蔣姨奶奶卻顯得有些太過冷靜了。
“小姐,太太那邊出事了。”
落英匆匆忙忙進門,走到婉寧跟前低聲道,“八爺去太太屋里,不知怎么的被老爺推了一把摔在地上。”
張氏素來用歡哥來撐腰,這次是又想故技重施?
婉寧道:“換衣服,我過去看看。”
還沒進院子,婉寧已經聽到蔣姨奶奶的聲音,“八爺怎么樣?有沒有摔著?”
幾個丫鬟挑著燈籠站在院子里,蔣姨奶奶沒有進屋去而是在外面張望。
屋子里還有歡哥斷斷續續的哭聲。
婉寧走上前,看到了蔣姨奶奶又是慌張又是擔憂的表情,門簾掀開一個縫隙,蔣姨奶奶立即上前,“用不用去請郎中?”
蔣姨奶奶沒有問張氏,而是這樣擔心歡哥。
按理說。蔣姨奶奶大多數時間都在泰興,和歡哥見面是少之又少,這樣的關切不同尋常。
難不成也和五叔一樣。將歡哥看做了自己未出生的那個孫兒?
這樣的理由,就算是別人相信。她也不信。
“八爺沒事,不過就是沒有走穩摔了一跤,如今正和老爺、太太撒嬌呢。”
穿著灰色褙子的媽媽探過頭來,眉眼舒展著和蔣姨奶奶說話,“沒想到驚動了老太爺。”
幾句話將事情遮掩了過去。
婉寧看向童媽媽,童媽媽點了點頭。
“要不然將歡哥喊出來,我和他說說話。”婉寧提著裙子上了臺階,迎上方才說話的媽媽。
“這么晚了。就要將八爺抱去歇著了。”
屋子里歡哥的哭聲越來越小,里面傳來腳步聲,將歡哥抱出來,看到了眾人站在這里,歡哥向婉寧叫了一聲“七姐姐”然后一頭撲進那媽媽的懷里,“范媽媽,我要跟著范媽媽。”
看到歡哥沒事,蔣姨奶奶也松口氣,跟著婉寧一前一后離開張氏的院子。
婉寧道:“那個范媽媽是從前宮里的老宮人?”她只是聽說歡哥那里有個老宮人伺候著,那老宮人受過張家的恩情。這才跟著張氏,張氏生下歡哥之后,那老宮人一直在歡哥身邊。
童媽媽道:“聽說平日里也不做什么事。只當乳母那樣養著,八爺喜歡跟著她。”
按理說,從宮里出來的人做事利落,不管誰得了這樣的人,都會當做得力的管事媽媽,怎么就不聲不響地放在歡哥身邊,平日里也不見范媽媽管事,歡哥出門也是任由那兩個乳母抱來抱去。
可是在今天這個節骨眼,范媽媽卻出現在屋子里。
一個藏在家里的老宮人。護著早產卻看似足月的歡哥,另一邊是遮遮掩掩不肯再生育的張氏。
婉寧覺得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她眼前,只是現在她看得還不是很清楚。
從前她只是覺得張氏和五叔有首尾。而今看來,一切也許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
等到姚宜聞上朝去,外面的紫鵑和銀桂急忙進了內室。
張氏不聲不響地躺在床上,矮桌上的燈將屋子里照亮了些,張氏整個人卻還藏在陰影中。
如媽媽又點了一盞燈,幾個人湊過去看了一眼,不由地臉色變了。
張氏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一片淤青。
“這是怎么了。”紫鵑驚呼一聲。
如媽媽皺著眉頭看一眼,紫鵑這才住了嘴,“讓人去燒水來,太太不舒服要洗個澡。”
將年紀稍小的紫鵑遣出去,如媽媽將燈遞給銀桂,伸手將被子揭開。
張氏雪白的兩條胳膊上幾乎到處都是指痕,褻服凌亂的掛在身上,只要看著就能想到昨晚老爺有多大的怒氣。
“太太。”如媽媽試著喊了一聲。
張氏呆呆地看著頭頂的帳子。
如媽媽不禁酸了鼻子,“太太,您可別嚇奴婢。”
張氏眼前還是面目猙獰的姚宜聞,手里握著她的月事冊子,氣急敗壞地逼問她,她從來沒將姚宜聞放在眼里,沒想到姚宜聞有一日會這樣對她。
姚家算什么。
姚宜聞算什么東西。
張氏張開嘴吐出幾個字,“我要走,回娘家,讓他休了我。”
“太太,您千萬別這樣想。”
如媽媽不知道該怎么勸說才好。
張氏縮起了腿,“讓人準備東西,我要帶歡哥回家。”
耳邊是如媽媽慌張的聲音,張氏已經聽不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淡淡的藥香傳過來。
張氏轉過頭看到范媽媽。
“太太,您現在還帶不走八爺,”范媽媽端著藥,“現在您該做的就是先將藥吃了。”
熱騰騰的藥在眼前,就像給那些姨娘吃的藥,吃了之后就不會有孕。
張氏豁然起身,一把將藥端過去,張嘴就“咕咚咕咚”地灌下去。
她不能在這時候再生下孩子,否則將來歡哥要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