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知道謝琬和寧大乙恩怨的人,頓時就恍然大悟說道:“肯定是他們家二少爺!真真是喪盡天良!居然因為吃了點虧就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
謝琬在樓上,也聽到了。
不過她十分平靜,寧大乙脫不了干系,但是,別的人也別想就此摘個干凈!
她喚來羅矩:“把他們解下來,仍然丟進倉房,從今兒起,你每天往寧家送個人過去,指定讓寧家老爺接收,記住多找幾個人同去,而且一定要敲鑼打鼓,務必使得四面街坊全部知道。寧老爺要問起什么,你們什么也不要說,把人給他們就是。”
羅矩當下領命,卸了排揚,然后把方才招供了的那人那冷水潑醒,又問了一通之后,就照謝琬所說的抬著他往寧家去了。
都在一個縣城里住著,一會兒功夫就到了,寧老爺子聞訊驚得連下巴都掉了,先是讓管家出來打發,管家不成,又叫老大出來談判,還是不成。外頭人越來越多,好些還是從李子胡同一起跟過來瞧熱鬧的,一起隨著羅矩叫嚷著讓寧老爺出來見面。
寧老爺子被逼無法,扇了寧大乙兩個耳光,隨即扭著滾圓身子出門來。
翌日三日又是如此。而且隨著事情鬧得越發大,消息散播得越發廣,每日里等著圍觀的人也越來越多。
到得第五日,寧家胡同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了。大半個縣城的老百姓都聚守在此。
寧老爺沒辦法,是夜拉了一大車禮到了謝府拜見謝啟功。
王氏近來聽見這消息也覺心驚肉跳,打死她也沒想到謝琬下手居然這么狠。那棒子哪是打在護院們身上,那一棒棒都是打在她身上!
謝啟功自然想不到這事跟王氏有關系。
他一向不大瞧得起寧家,又因為寧家自己滋事在先,但謝琬胡鬧的事他們也聽說了,都在一個縣城,多少也得給兩分面子。
寧老爺既來了,只得讓人去尋謝琬,可哪里找得著人?自打出事那天起,謝琬就以壓驚為由去了舅舅家小住。就連謝瑯,也干脆住在縣學。
寧老爺沒辦法,哭喪著臉又回了府,按例把寧大乙抽了個皮開肉綻。
寧大乙被抽急了,也哭道:“這也不是我的主意!那天也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往我屋里塞了封信,說那幾日謝家三丫頭一個人守在鋪子里,是個最好報仇的時候,我也就鬼迷心竅召了幾個人過去了。
“我也沒想真的把她怎么樣,只想嚇嚇她,拿點錢回來也就算了,反正他們二房也有錢。誰想到后來會半路出來個程咬金?反讓她借機鬧出這么大事來!——要是我知道那給我支招的王八羔子是誰,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寧老爺氣得兩眼翻了白,兩鞭子又抽上了他的背:“你個豬腦袋!別人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還是個不明來歷的人!要是改天再有人讓你拿把刀捅了你老子娘,你是不是也照做!”
寧大乙被抽得滿地爬,哭爹叫娘的聲音滿大街都聽見了。
而這時候謝琬卻在齊家吃著蜂蜜糕,躺著大藤椅,由著表姐在后院唱著小曲兒安撫她“受傷”的心。
那對寧大乙來說如同煉獄的八天終于過去了。
整個縣城內外乃是鄰縣都把這事當成了笑談。
寧老爺每每出去談生意都難免聽到這樣那樣的打趣,回回都要強笑著打哈哈過去。可就是這樣,也還是損失了好幾筆大單。而更要命的是,謝琬讓人在李子胡同及柳葉胡同鋪子跟前豎了塊牌子,寫著“寧大乙若打此路過,必以盜匪論之”。
寧老爺每每路過瞧見,必要氣得口吐白沫。
寧家從此成了鄰近幾縣的笑話了!
由此,寧大乙每每又險些成了他鞭下游魂。往日里他縱使在地痞流氓的隊伍里再怎么風光,再怎么有威信,有了這兩塊牌子,他也已經丟臉丟到盡了。
謝琬在舅舅家住了半個月就回了府。她還有大把事做,哪里能一直這么逍遙。
寧大乙好了又傷,傷了又好,終于在一個清風拂面的初夏午后,撫著屁股痛定思痛,覺得這輩子終于遇到了個翻不過去的硬坎兒,于是帶著兩筐子關外來的新疆大葡萄,一籮筐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還有五百兩銀子的銀票,到李子胡同謝琬負荊請罪來了。
謝琬忙著跟漕幫的人搭線的事,壓根沒空理他。
于是就被錢壯擋在了門口那塊牌子下。
“我們姑娘的命就值五百兩銀子?回去想好了再來!”
寧大乙不得已,翌日添了一千五百兩,湊成兩千兩銀票,再搬了兩筐鮮紅大荔枝過來。
又被錢壯鄙視了。
“兩千兩?只夠我們姑娘一根頭發絲兒!”
寧大乙看著頂上那塊恥辱牌,又摸了摸才結了痂的屁股,發了狠,回去改拿了張五千兩的銀票!
“這可是我全部的私產了!你們再想要,我也沒有了!”
他搶在錢壯出聲之前,帶著哭音說道。
錢壯站在屋檐下,斜眼盯了他片刻,終于說道:“跟我來吧!”
寧大乙如同聽到了天籟!當即不顧傷勢,扭著屁股緊隨著他上了閣樓,活似慢一步就會跟丟似的。
到了樓梯口,只見謝琬正坐在書案后跟羅升說話,并沒有注意到他們。
“……還是要尋來頭大些的,底下人靠不住,而且我發現這樣層層上去,每一層都要抽成,我們的支出就平白變多了。上層的分舵主至少有話事權,可能投入會稍微大些,可是有什么范圍內的小風險他們也有能力掌控。你再通過手上掌握的這些人去找找,看有沒有辦法見到他們的分舵主。”
她把手上寫著一列名字的紙遞給羅升。
寧大乙聽得舵主二字,立即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羅升拿著名單路過身邊時,他探頭想去看個究竟,被羅矩猛地一聲喝止了:
“還不來見過姑娘!”
寧大乙又打了個激靈,捧著屁股挪到謝琬身前。賠笑道:“三姑娘是要找漕幫的人么?”
謝琬瞄了他一眼,端起手畔茶碗來。“你來做什么?”
寧大乙不禁站直身道:“特來給姑娘賠罪!”然后忙不迭地把手上銀票遞過去。
他在她面前真是越來越沒底氣了,這丫頭真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他忐忑地盯著她的臉色,希望她看到銀票面額時能好歹對他客氣點兒。
“五千兩。”她瞄了眼銀票,卻沒有什么歡喜之色。“你費那么大勁讓人劫持我,就為了五百兩銀子?說,誰指使你的。”
說到末尾她的話語里已經冷得有些刺骨了。
不光是寧大乙愣在那里,就連羅矩錢壯他們也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些人不都招了寧大乙就是頭兒么,怎么又出來個寧大乙也是受人指使?
這固然跟他們的城府尚淺有關系,除此之外,應知世上還有句話,便是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他們不像謝琬這般把王氏當成畢生仇人,自然是不會去深想其中的異常。
“三姑娘英明!”
寧大乙愣了片刻,看著謝琬堅定的神情,頓覺鼻頭發酸,哭著從懷里取出一個信封道:“小的還以為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沒想到姑娘明察秋毫,知道我不是那種卑鄙無恥的人。實話告訴姑娘,我就是這封信給害了!我本意絕沒有想過傷害姑娘,還請姑娘明鑒!”
謝琬不顧他的聲淚俱下,接過那封信掃了兩眼。
信上的字寫得雖然一般,用紙用料卻十分講究,而且從墨香及紙的質地看來,是出自河間府有名的筆墨商尚品軒。謝府里的紙墨都在尚品軒拿。
她把信折起來,又慢慢地喝了茶,說道:“你在收到這封信前后,謝府里有沒有人找過你?”
寧大乙止住哭聲,抹去眼角兩點潤濕,想了想道:“就是那天你在街上欺負完我之后,沒兩天我在醉仙樓喝悶酒,你們家大爺身邊的小廝來找我搭過兩句訕。”
謝琬唇角冷冷勾起來。
寧大乙愈發怕她這樣子,苦著臉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可人家好歹是你們家的人,我平日在你面前吃的虧多了,哪還敢惹別的人?他來搭訕我,我總不能不理會。而且他又沒說別的,只問了幾句我怎么喝悶酒什么的。我跟一個下人也沒什么好說的,沒理他,他就走了。”
謝琬把那五千兩銀票夾在帳簿里,說道:“銀票我收了,你可以走了。”
寧大乙連忙指著外頭那牌子:“那這個?”
羅矩道:“叫你走就走,哪那么多廢話?牌子自然會撤,難道我們姑娘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
寧大乙連忙灰溜溜地低了頭。
走到樓梯處,他忽然又轉過身來:“我再多嘴問一句,你剛才說的分舵主,是不是是指漕幫的人?”
錢壯走過來橫在他身前。
他連忙擺手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說,滄州碼頭的分舵主田崆,剛好是我拜把兄弟的親哥哥,我們常在一起喝酒來著——”
“把他拎回來。”謝琬道。
于是錢壯就真的把他拎回她面前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