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禮部便行文詔告天下,皇長孫殷昱回歸宗室,被封安穆郡王,謝琬同封為安穆王妃,賜位于寶瓶坊赦造安穆王府,并賜郡王與郡王妃規制的冕服禮服常服等等。另有祿田千畝,金銀不等。另又太子和太子妃的賞賜,總之這日到府的太監和羽林軍站了半條胡同,抬來的東西也占滿了半個跨院。
安穆王府乃是原先空置的一座郡王府,將由工部進行為期一個月的修繕,修繕之后便將由欽天監擇日入住。
殷昱的受封對外界來講還是一種莫大的榮譽,因為這至少皇帝又承認了他的長孫身份,至于封不封太孫,對于黎明百姓來說其實并不太關心,因為朝中并不是沒有太子,就算皇帝如今立下了太孫,等到太子登基,想換誰都是他說了算的事。
所以安穆王的封號一出來,殷昱還是受到了各方的熱議,至于尚且背負在他身上的兩條人命官司,只要他不當太子,顯然便不會有人拿這個說事。
榴子胡同狠狠熱鬧了幾日,隨著殷昱身分確定,逐漸也開始不斷有太監上門來傳話或發賞。
比如宮中有規定,成了婚的親王或郡王如有父母在宮中的,朔望之日須得雙雙進宮請安,如逢雙方生辰,也得一大早進宮叩拜,而那些繁復的禮節以及什么場合該著什么樣的服飾,謝琬看了實在覺得頭大,好在殷昱是個溫和耐心的人,另還有夏寧二位嬤嬤從旁指點。
接了旨的翌日,太子妃派殷昱的妹妹赤陽公主前來探視。
赤陽本名叫殷昭,赤陽是封號,今年十五歲,很快即要出嫁。附馬是魯國公世子。殷昱自小被獨立教習的緣故,與殷昭在一處時間極少,故而并不曾十分親近。但是見了謝琬仍然很客氣,繼承了太子妃溫和的性子。
謝琬也是點到為止地與她敘了話,然后以長嫂的名義贈了她幾樣殷昱當初從東海得來的新奇玩意。
她雖然對殷昭感覺不壞,可是交情也不是一日就建得起來的,總得借著天長日久慢慢來。
接下來幾日總有許多人上門拜訪道賀,如果不是重要的,殷昱都讓夏寧二嬤嬤一概擋了,以免謝琬太過操勞。
過了兩日正好又是八月十五,這日宮中一大早下旨來傳二人進宮。而這時離謝琬臨產的日期不過十日,殷昱命了胡沁仔細診看,確定無恙后,便攜著謝琬進宮去。
謝琬頭戴珠翠滿頭的七翟冠,左鬢插牡丹珠花,右鬢飾口銜兩串長珠結的金釵,身上是大紅底的大衫,外罩深青色金繡云霞翟紋的霞帔,金墜子壓腳。鞠衣是圓領,胸背飾金繡翟紋,此外身上配飾還有大帶、玉革帶、玉花采結綬、玉佩等等,而腳上是青襪青舄,一色郡王妃標準無誤。
夏寧二嬤嬤從雞鳴時分起來替她打扮梳妝,一直到天色大亮時才算弄妥,等到妝扮完畢,銅鏡里的人影再也不是從前少婦家常的樣子,從即日起,她是大朝尊貴的安穆王妃,是可以名正言順享受一切宗室特權的皇長孫的妻子。
謝琬對這樣的轉變并不感到突然,從嫁給殷昱那日起,她就知道自己這一生要么榮華要么落魄,所以相對于身邊人來說,她的反應相對平靜。當然,能夠陪著殷昱一步步爭取到今日的位置,她仍然是十分高興的,這至少說明他們的努力沒有白費,雖然前途仍有云霾,但他們卻有無比信心。
謝琬繞出屏門,到達花廳里,殷昱已經在等著她了。
殷昱的禮節比她還要復雜,他眼下穿的是三章三藻三宗彝的郡王冕服,青衣纁裳,素紗中單,大帶玉佩大綬齊全,足下是黑飾赤色的襪舄。
這是見皇帝和太子時的服飾,等到見完他們,再回來見太子妃時,他又得換上朔望進宮的皮弁服,是以駱騫他們早已經準備好了在側。
殷昱牽了謝琬來到中門,早有配備的轎輦在此等候,各自上了轎,便有儀仗在前,駱騫等十名武衛隨護四周,武魁帶著三十名已然正式編為郡王府府兵的精兵在后,一路往皇宮駛去。
這次進宮再也不同上次,在宮門口便已有人以軟轎迎接。
先到了乾清宮。
因為今日是中秋,所以宗室王親和公主駙馬們都進宮覲見來了。而才剛剛因立下大功而接受封賞的殷昱無疑成為最受矚目的那個,他本是皇長孫,地位僅次于太子,如今又被封回了郡王,一眾宗親們紛紛上前打招呼,謝琬跟在他身邊,首次以郡王妃的角度看宗親。
一道給皇帝叩拜之后,皇帝給了賞賜,然后便轉道往東宮來。
半路上殷昱看見謝琬望著宮城里層層飛檐,不由道:“先忍著,回頭從東宮出來,我再帶你去御花園。”
東宮里太子和太子妃都在鳳棲宮,二人一道跪拜完,倒也省去了換衣服的手續。
太子喚了殷昱到永福宮說話,這里太子妃則拉著謝琬在榻上坐下來。
開始總免不了各種閑話家常,到后來也便就說起她的產期。
“只有十日了,胡沁說。”謝琬微笑著。“這幾日就每日觀察著。這不胡沁今兒也進來了呢。”
太子妃也微笑,“今兒本不該再傳你來,可是你是正經的皇長孫妃,這是昱兒封王后首次朔望回宮,你不來,就顯得對你不尊重。”
謝琬聽到尊重二字,頓時想起了護國公夫婦。應該說霍家除了楊氏外對殷昱娶了她都有些微詞,太子妃也是霍家女子,更是她的婆婆,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心胸,不但接納了她,而且還事事考慮到她的感受,雖然這有可以是因為殷昱的緣故,可到底人家對這樣對她,已屬十分難得。
就算是為了殷昱而尊重她,又有什么關系呢?本來夫榮妻貴,這并不可恥,更沒什么好計較。
“母妃的心意,謝琬都了解。”她真誠地說道。
太子妃點點頭,很是欣慰的樣子。抬頭看她頭上頂著的繁重的七翟冠,遂伸手替她取了下來。“太重了,你眼下頂著會很難受。在我這里,用不著太講究這些規矩。但是在外頭,在王府,規矩一定要立好了,情面這東西,有時候你給了別人,可往往又會反過來坑你。
“宮闈跟士族后宅有相同之處,可也有不同,你雖是女子,但只要沾染上宗室,便注定不能做個只會持家的主母,有些時候,朝政和交際都是必須的護身手段。你可以不必拋頭露面與朝官打交道,但是官戶后宅里,也總會有人來拖你下水,這中間的厲害,你知道嗎?”
“謝琬謹遵母妃教誨,從此不敢有絲毫懈怠,往后更加不敢。”謝琬頜首。
太子妃把頭冠輕輕放在一旁,面上漸漸凝重,“我雖然與你見面不多,卻知道昱兒執意娶你定然有你的過人之處,如今季振元雖倒了,昱兒也回到了宗室,可不代表他就沒有了危險,你也應該時刻保持著警惕,莫讓人有機可乘。”
雖然是些例行的囑咐,謝琬也都一一仔細地記下。
永福宮這邊,太子把崔福和宮人們都喚退了下去。
殷昱站在殿里,環顧著四處,心里忽然有些五味雜陳。
這里是他兒時在宮里呆得最多的地方,他仍然記得小時候被父親抱在膝上學寫字,把母親不給吃而從乳娘處偷來的糖果藏在父親的筆筒里,那段純凈而美好的童年歲月,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隨風淡去,如今站在這同樣的地方,竟起了幾分陌生。
太子是喚他來商議郡王府的修繕事宜的,見他盯著他的茶碗出神,忽然也沉默下來。
從他從東海回宮后到如今再見面,中間空出的這幾年好像被誰偷走了,他恍然發現他的兒子竟然已經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男人,幼時的他頑皮,狡黠,又不失本真,那時候他曾經憂心過,如此胸懷著一腔仁愛的他將來如何能夠斗得過那幫虎狼一般的臣子?
可是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余的,雖然吃了些虧,可他還是把他們斗倒了,而且至今也還是保留著他仁愛的本性。
沒有人知道他內心里多么驕傲,為這個兒子。
“聽說,你媳婦兒快生了。”
許久都不曾這樣說話,他有些不大自然,因而聲音聽上去有些木訥。
殷昱看著他,頜首道:“回殿下的話,應該就是這幾日。”
這樣生疏。
太子心里抽了抽,但是他忍住這股不適,垂眸想了想,忽然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張紙,“聽說是個男孩兒,我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翮’,乳名就叫弘哥兒,你看怎么樣?”
這一國的儲君,在兒子面前,竟隱約帶著絲忐忑。
殷昱看著那紙上的字,不敢抬眼,怕抬眼就泄露了心底的酸楚。
“多謝殿下賜字。不過,我和琬琬已經商量好了名字,就叫殷煦。煦日的煦。我覺得挺好的。”他緩緩地啟著齒,語氣極可能地平穩。
太子看著半勾著頭的他,眼里的光亮一點點幽暗下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