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妝

342 陰云

李胡江也上了馬,夜里人少,可以快乘,二人駕著馬出了胡同,便就拐上了吉祥大街。

陳復禮走了一段看漸漸地不像是去宮里的路,便就勒馬道:“這不是去宮里的方向!”

李胡江一回頭,忽然墻角就躍下幾個人來,左右押住他,拿麻袋網住他身了,扛住上了馬,往安穆王府后巷里疾駛而去。

謝琬和殷昭早就在錢壯家里等著了。

錢老伯夫婦自打來京后,錢壯便買下了后巷里一座兩進小宅子,為了這事,錢壯特地把錢老伯夫婦支去吳興家里串門了。

錢壯周南扛著陳復禮和跟隨同來的陳家家仆進了門,謝琬示意把布袋取下。

去了束縛的陳復禮原本驚怒交加,待看清楚面前的謝琬和殷昭,罵到嘴邊的幾句粗口立即又憋了回去。

謝琬微笑道:“對不住,陳太醫,快請上座。”

陳復禮努力地把涌上來的怒意咽下去,拱手道:“原來是王妃和公主,二位若是有事尋下官,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直接傳話下官必不敢怠慢。”

“陳復禮,”殷昭走過來,打開錢壯擺在桌上的藥箱,“李胡江也沒說是誰生了病啊,你帶這么多藥丸來做什么?”

陳復禮頓了下,“回殿下的話,身為醫者,身邊自然備有常用藥。”

殷昭從中拿起幾個小瓷瓶在手,看了看,又聞了聞。然后道:“你是不是以為太子殿下生病了,所以才連問都沒問清楚,就直接帶著藥出了門?

“我雖然不懂醫術,可是這些日子我也看了許多醫書,巧的很,你給太子殿下的方子我也見過。你帶的這些藥的藥性跟我看的那方上的藥全部相符,我問你,殿下的身子出了什么問題?”

陳復禮面色一滯,抿唇垂下眼來:“殿下的身子一向很好,平時只會偶感風寒,哪曾有什么問題。”

殷昭看了眼謝琬,謝琬沉著地走到陳復禮面前,和氣地道:“我與公主都是最關心殿下身體的人之一,殿下是我們的父親,陳太醫莫非連我們也不相信?我聽公主說,陳家祖上皆為宮廷效勞,閣下乃是皇上和太子殿下最為信任的人,陳太醫既然知道太子殿下的病癥,不是該明言相告才正確嗎?”

陳復禮抿唇不語。

謝琬道:“夏至去沏碗茶來。”

陳復禮還是不說話。

殷昭端坐著道:“我知道,父親已然病入骨髓了,而父親這個樣子,我怎么能夠安心嫁人?嫂嫂,我們進宮去,稟告父親母妃,我不嫁人了。我要在父親跟前奉孝,一直到他身子完全復原為止。”

陳復禮驀地抬起頭,看著殷昭一臉認真的樣子,不知道要說什么好了。

雖然他這肚子里憋了一肚子氣,琢磨著怎么回頭去告她們倆假傳旨意,可是公主下嫁可不是小事,這二人是太子的兒媳和女兒,到底比他親了不止一層,就是告狀太子也不定會罰她們,可若是誤導了殷昭,她若真的不嫁了,那后果可就嚴重了。

當然這事也很可能是殷昭故意設下的圈套,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自覺擔不起這個責任,思來想去,想起太子素日對嫡支的看重,又對殷煦十分照顧,深覺這二人還是十分得罪不起,不得已只好道:“殿下的心臟,是有點小毛病。”

“什么樣的小毛病?”殷昭看著他。

陳復禮看著藥箱里成堆的藥丸,咬咬牙拿起兩瓶來,說道:“殿下患有先天的心疾,隨時都有致命的危險,而且,最近這一年來情況更嚴重。”

聽到這里,謝琬和殷昭的臉色都不同程度的凝重起來,殷昭早就猜測過太子是患的心悸類的病癥,可是先天的心疾,而且隨時有危險,那就是說比她們想象的情況還要糟糕的多,怪不得皇上和太子對太孫之位都這么看重了,

“有沒有法子治愈?”殷昭站起來,目光里也有水光閃爍了。

“治愈是不可能的。”陳復禮道,“只能以藥保著,但是就算保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有個萬一。”

說完這句,他就再不肯說了。

謝琬的心情更沉重。這萬一若是有個不好,皇帝再讓殷曜或殷昌接了皇位,那朝堂不就亂成一團了嗎?如果太子真的薨了,皇帝指定不必多久也會駕崩,到時候皇位落在殷曜他們手上,還能不對殷昱和霍家來番大殘殺?

……未來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但眼下這個時候,還真不敢往下想。

太子和太子妃不把這事透露出來,自然是為免朝局混亂。

而連殷昱和她都不肯透露,除了怕他們擔心,二來只怕也是不好意思,畢竟在殷昱這些年的遭遇上,太子看起來并沒有為殷昱具體做過些什么。

而且有些事情也經不起深究,比如他跟太子妃之間是真的赤誠的兒女之情,還是除此之外,也有著想借聯姻而拉攏霍家的因素在內……如果太子妃的娘家不是手握重兵的霍家而是別的權勢不這么大的人,太子也會堅定地娶她嗎?

當然這只是她胡思亂想,并沒證據。在陰謀圈子里混得久了,看什么事都慣于從多重角度入眼。

“你回去吧,今兒的事不許透露出去。”

她這里才回了神,殷昭已經對陳復禮下了旨。

“慢著,”她出聲喚住道,走到陳復禮面前,她問:“請問陳太醫,皇上龍體狀態如何?”

陳復禮看了她一眼,轉過身來正對著她,說道:“王妃該知道這種事下官不能隨意說的,皇上龍體如何,王妃進宮請安時觀察便是,還請王妃體諒體諒下官。”

說完,便已是拂袖走了出去。

謝琬望著門外夜空出神,殷昭幽幽道:“這下可真麻煩了。”

謝琬與她互視了眼,兩廂皆是無語。太子這病,豈不是煩?

殷昭翌日清晨就回了宮,謝琬當夜則把太子的病情告訴了殷昱,殷昱出了會神,然后抱著腦袋用力搔了幾下,出了門去。

謝琬也沒有去追,不管怎么樣,任誰知道自己的父親隨時西去都會受不了的,她寧愿讓他一個人靜靜,去消化消化這個噩耗。

這天夜里殷昱沒有回來,謝琬送殷昭出府的時候正碰上他回府,殷昭喚了聲大哥就上了車,示意謝琬回去不必理她。

謝琬跟著他去了書房,讓內侍打了水來侍候梳洗,又讓人端了奶羹點心過來。殷昱一邊吃一面道:“昨兒我進了宮。像小時候那樣跟父親下了半晚上的棋,然后贏了他三局,他卻很高興,賞了我一塊墨石。后來我就去了魏府,見了魏彬。”

謝琬點點頭,伸手給他布菜,“這么說,魏閣老他們現在都知道了。”

“只告訴了魏彬和靳永。”殷昱道,“到底這事還不宜聲張。可如果不說,沒有呼應,我們也不好行事。護國公府那邊暫且先別說,皇上交代讓父親保密,估計也是為著朝廷引起混亂。這消息若是散播開,不但鄭家會按捺不住,霍家也會按捺不住的。”

殷昱即使不交代,謝琬也不會跟霍家露口風,雖然紙里包不住火,但是拖得一日算一日。

這件事弄明白了,行事有變化是殷昱和魏彬他們的事,謝琬其實除了心里多了些哀惋之意,面上也看不出來什么。但是她也從殷昭那里拿了幾本醫書來,了解了一些先天心疾的禁忌。于是在往后進宮的時候,就更多了幾分謹慎。

東宮如今在籌備殷昭的婚事,殷昭回宮后也開始忙碌起來,因為要不斷地試喜服和接受各種提點。

鄭側妃和武側妃近日也在鳳棲宮忙進忙出的,身為側妃,這是必須的,就是太子妃不派任務給她們,她們也要自己尋些事情來做,這日鄭側妃見著棲霞殿里的簾子還未掛上,出來時便就在月臺上遇見了陳復禮。

“喲,陳太醫這是怎么了?”

鄭側妃盯著他左頰下一道極顯眼的紅痕說道。

這紅痕便是前兩日夜里被錢壯劫持時勒出來的,不止這道,身上還落了好幾道,陳復禮自詡斯文人,被無辜弄出幾道傷來心里正憋著氣沒處發,聽見她這么問,便就躬身道:“回側妃的話,不過是那夜回府時被瘋狗追著摔了幾跤。”

鄭側妃聽他這話,便知是在撒謊,只怕是跟夫人在后宅鬧架不方便說,但是這又不關她的事,于是笑了笑,也就沒放在心上。

但是轉了個彎她忽然又疑惑起來,陳復禮一般斯文,就算是跟夫人爭執,又怎么會以瘋狗相稱呢?可見是仇家。

可他常年在宮中,這兩年在宮外的日子極少,而且太醫院又不參與朝政,他又不可能招來什么仇家,一個朝廷命官,就算在外有私仇,也不可能被罔顧身份地毆打,為什么會在這僅有的一次出宮回府之時被人打呢?

在宮里呆久了,總是忍不住格外的疑心。

陳復禮雖然與朝政無干,可他卻同時掌管著太子和皇帝的龍體,這個人對他來說也許還是有不少用處的。她想了想,喚來身邊太監,交代了幾句下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