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一整日她都陪在鳳棲宮,因為太子妃也病了。
竇家事發,太子妃也從而得知了霍達夫婦這些年來犯下的罪孽。事實上這些年她略有感受,可是當事實真相全部袒露在她面前,她承受不了。
謝琬看著沉浸在自責中的太子妃,也曾分神想到假若殷昱不承皇位之后太子妃的處境。霍家這次是必然要對下人有個交代的,那么假若娘家失權,殷昱再放棄皇位,會不會等于在太子妃的心上更插上把刀呢?
“我知道,你們有你們的想法。”臨走前太子妃拉著她的手,幽幽道:“這宮里的事情我都看膩了,陰謀,斗爭,從來沒有一日是消停的。我自己的日子過得一塌糊涂,沒有權利讓你們再步我的后塵。所以無論你們怎么選擇,我都不會責怪你們。”
謝琬沉默良久,最終點點頭,離開了鳳棲宮。
她的確厭倦了爭斗的生活,可是她與殷昱現在卻也處于兩難處境,太子妃沒有別的兒子,殷昱如果放棄皇位,又該挑誰來坐這個位子?殷昌是資質不夠,祈王楚王都已經過慣了閑云野鶴的生活,如果他們有這個爭位的意思,在這次清剿行動里必然會出一出力。
回府的路上殷煦不時地抬頭看她,她心不在焉地摟緊他,沖他笑了笑,然后去看窗外的街道。新年的禮花遍布了大街巷,孩子們在雪地上撒歡,炮仗驚得前來湊熱鬧的貓狗掉頭又跑了。
殷煦看著這情景笑起來,他摟著母親的脖子,手指在她的眉間輕撫,道:“母親不開心。”
“母親怎么會不開心?”謝琬笑著將他抱在膝上,幽幽道:“母親最開心了。”
殷煦往她眉間輕輕地吻了吻。奶聲奶氣地道:“母親別怕,煦兒會幫母親把所有壞人都趕跑的,西北的韃子。東海的倭寇,還有欺負殷家的那些人。父親不忍心殺的,等煦兒長大了,都讓他們一個個好看!”
謝琬訝了訝,“誰教你的?”她可不會認為一個三歲的孩子會知道韃子和倭寇。
“姑姑的。”殷煦露出一臉祟敬,“姑姑還,父親和母親太端正了,所以才會有那么多人欺負。姑姑讓煦兒可別像父親和母親這樣,該兇的時候還是得兇。”
謝琬目瞪口呆。殷昭隔三差五跟殷煦在一起。就跟他這些?
“姑姑還跟你什么了?”
殷煦挺直了背道:“姑姑還,讓我好好念書明道理,好好跟著父親學武藝,然后保護母親。”
謝琬訥然半晌,摸了摸他的頭。
殷昭這孩子,從來沒有正式摻和過政事,個性看似有些不羈,可是每每判斷事物又自有獨到觀點,在制度森嚴的宮廷里能夠養出這樣的性子,也算是異數了。
她的醫館經營得有聲有色。胡沁仍然在館內坐診,同時還應殷昭的要求收了幾個孤女為徒做醫女,隨著安穆王府聲威日漸高漲。胡沁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于是醫館的東家是嫁入魯國公府為世子夫人的赤陽公主的事也逐漸傳開。
百姓們對于殷昭的善舉百般稱贊之余,對于魯國公府的好印象又加深了幾分,顧家的人但凡走出去便會有人遠遠讓道,這使顧家上下都感到備受尊重。魯國公夫人因此對于殷昭暫時不生孩子的事也徹底放了手,擺擺手讓他們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去。
殷昭用她自己的方式為皇家和勛貴之家樹立良好了的口碑,在謝琬去到醫館打了幾回下手之后,逐漸別的勛貴府年輕女眷們也開始坐不住了,先后自發地加入殷昭謝琬的組織。每月一次地到醫館幫忙,順便也贊助些藥品和物資。
醫館里除了胡沁外全是女的。沒有什么不方便,在殷昭帶動下。京師里開始活躍起一股溫暖而充滿著關懷的力量。
各勛貴府里的名聲也因此開始有所回升,各家子弟見自己的妻子妹妹都變得積極和忙碌,不再拘泥于后宅的明爭暗斗,被人當著面夸贊了一段日子,也自覺有些汗顏,十個無所事事的少爺里頭倒有六七個重拾起了書本兵器。
京師氣氛如此之好,躺床了幾日的太子妃也覺與有榮焉,消雪的那日迎著陽光出了殿門,召見了各府的夫人們,行了賞賜以作激勵。殷昭順便央著淑妃給醫館重寫了牌匾,選了元宵節這樣的好日子隆重的掛了牌。
掛牌當日殷昭拉著謝琬密謀了半日,請她出面帶頭為醫館成立一個后援隊,讓自愿加入進來的每個人每個月上交一兩銀子,作為對醫館免費救助婦女幼兒的資金支持。
每個月一兩銀子,一年才十二兩,這對勛貴們來又算什么?謝琬極可能就是下任的太子妃,是未來的準皇后,在之前他們處于逆境的時候他們選擇了袖手旁觀,甚至落井下石,現在再不趕趟,那興許就再也沒機會了!
文書才派送出去,當日安穆王府的門檻就差點被踏破了,朝中所有公候伯府竟然全部派來了女眷為代表,就是廣恩伯府,也來了謝葳。
謝葳如今已經執掌了曾家三房,而且也有了四個月身孕。
“去公主的‘千金醫館’請胡大人看過了,是個男孩。”她唇角含著淡若無痕的淺笑,很端正地坐在椅子里,身段因著有了身孕而顯出幾分豐腴,但是眼眸里的不甘和算計消失了。眼下的她,看起來像是一輪明月,舒適而溫暖。
“我來是要謝謝你,把我父親送回了清河。”她慢慢地著,雙唇微有些蒼白,“如果早知道他們會是這樣的結局,當年我不會去接近魏暹,也不會慫恿我母親去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我現在覺得,他們的死我也有責任,所以就是他的尸體留在大理寺,蕓兒在刑場被砍頭,我也始終沒有臉去面對。”
謝琬全程沒有插嘴,只是看著靜靜透過窗戶照進來的那抹陽光。
每個人都不是生來的惡人,但每個人都必須為自己選擇的道路負責到底。她理解很多人,比如謝榮,比如皇帝,再比如孝懿皇后等等。可她無法出憐憫的話來,謝榮之于她,是對手,是漸變成的仇敵,而她之于謝榮,也是如此。
她從沒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他的死亡只是一場輸贏的結果,如果他不死,也許死的就是她。
所以,她不存在內疚,慚愧,或者虧欠。對于謝葳的道謝,她也覺得完全沒有必要。讓周南送謝榮的尸身回去,不是做給人看,更不是為了添名聲,是為了讓自己記住,這世間冷漠,但她一路走來,也曾有許多人給予過她溫暖。回報點尊重給一個死去的人,也是對世間人道的尊重。
謝葳放下銀子就走了。
走出門檻時她又轉過身來,遲疑地問道:“往后,我可有機會去你們的醫館幫忙?”
謝琬端坐著未動,微笑道:“這個你應該去問赤陽公主。”
她與她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所有,過日子就像捋貓毛,規矩就是只能順著摸,若是倒著捋,它又怎么會讓你稱心如意?
謝葳點點頭,走了。
謝瑯年前已經把謝府在清河的所有產業接手了過來,謝宏一家子曾賴在祖宅不肯走,在洪連珠面前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洪連珠二話沒讓人將他們全部轟了出去,連縣太爺都親自跑過來幫著訓斥。
這些日子祖宅在翻新,雖然不會住人,但是謝瑯卻厭惡透了有王氏他們住過的殘留痕跡,撥了八千兩銀子讓羅升父子負責里外收拾一新,但凡有屬于王氏等人的東西,一概丟棄或銷毀。
出了元宵,刑部就下發了對竇謹一府的處決,毫無意外,闔府抄斬。三日后于菜市口行刑。
謝琬沒去,但是王府里許多人去看了,個個磨牙切齒要看看擾得自家主子幾年來日夜不得安寧的賊子究竟是如何死法!
一百八十多口人,自然是砍頭都砍到手軟。
隨著竇謹一黨歷年的罪行公布于眾,殷昊的死因也終于真相大白,原來當日殷昱被激得與殷昊過招之時,竇詢隱藏在宮里的人在當時吸引了殷昊的注意力,而后致使他被殷昱誤傷。過后半夜里竇詢又讓身邊死士們潛入鄭王府,以濕布緊悶住殷昊口鼻,因而致命。
殷昱身負的罪名致此徹底真相大白,雖然外人大多早已對這件事淡忘,但是能夠證明他的清白,自然是好事一件。
竇閣老的名頭自此成了過去,京師開始迎來百姓們茶余飯后對西北戰事的熱議。
初十的時候朝廷下旨派了欽差前去西北,與臨江侯親口傳達朝廷旨意。十六日臨江侯親自率重兵出征,打了蒙軍一個措手不及。欽差順勢遞出朝廷建議講和的書信。
人們對這場戰事結局竟然寄予了極大的信心,不管是主戰還是主和,他們都不擔心,不消極,雖然有戰事,但他們堅信,連國內那么大的風浪都挺過來了,這次韃子們沒有理由會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