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五月已經有些炎熱了,這幾日正午的日頭尤其烈,從尚膳房到永延宮的內殿也只要一刻鐘的路程,柳意的額上便沁出了薄汗。
她端著花開富貴白金盤走在最前頭,盤子里是一套青花黃陶茶具。后面一列宮女俱提著檀木鏤紋提籃,一行人悄無聲息的進了殿內,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候在門邊的宮女向柳意行了禮,剛要開口說話便被柳意抬手制止了。柳意回過頭看了一眼跟在她后頭的宮女,把托盤交給身后的人,又示意她們在外頭等著,這才親自打了簾子往內殿里去了。
內殿遠比外頭涼爽,永延宮里早幾日就開始用冰桶來降溫了。皇后娘娘苦夏,這個時節還算好,每年的六月和七月才是最難熬的時候。
守著簾子的攏月見柳意進來,朝她輕輕點了點頭,唇語道:“大公主還在殿內。”
柳意笑了笑,揚手撥開水晶簾子,即使小心翼翼,也難免會碰撞出聲響。清脆的撞擊聲,在靜謐的殿內尤其明顯。
聽到里頭隱隱可見的說話聲再也不可聞了,柳意這才敢進內室。內室里橫了一座牙雕三陽開泰圖插屏,插屏后頭的人影若隱若現。
柳意走到插屏外頭,輕聲道:“娘娘,那些點心都是尚膳房現做的,已經在外頭候著了,是擺在內殿里,還是直接送到偏殿里去?”
偏殿里原先沒住人的,太子薨逝之后,太子妃殉情,只留下了六歲的婉華郡主。皇后娘娘憐惜郡主,便把她從東宮里接到永延宮的偏殿里住著。
婉華郡主生性活潑好動,可是自太子和太子妃雙雙逝世之后,性子也沉悶了下來。雖然皇后娘娘給她挑了不少玩伴。又經常接端王府的小郡主來宮中陪著,但婉華郡主終究是不大愛說話了。皇后娘娘也是絲毫辦法也沒有,不過婉華郡主但凡有什么要求,卻是一定要滿足的。
今日大公主帶了她的嫡子和嫡女一并來了宮中,婉華郡主這才開懷了一些,又想起了半年前她在東宮里吃過的一樣點心。皇后娘娘聽婉華郡主主動要求,十分歡喜,便讓她身邊的女官柳意盯著尚膳房做出來。
婉華郡主身邊的宮女試吃了,見是一模一樣的味道,這才端了出來。
陳皇后的臉上便露出了一絲笑意:“霜兒和沁兒如今都在偏殿里呢。就直接送過去吧。”
柯沁是惠和公主的嫡子,今年五歲,卻是早封了世子。而柯云霜則是惠和公主的嫡女。今年才將將四歲,卻有一張巧嘴,每每逗得皇后娘娘忍俊不禁。在太子還未逝世之前,柯云霜比婉華郡主還得陳皇后的心意。
見柳意應了一聲,陳皇后又問道。“那套茶具可是翻出來了?”
大公主愛收集茶具,那套青花黃陶的茶具大概是合了她的意,上一次大公主來永延宮的時候,眼睛便膠在那茶具上,這一次終于是開口要了。太子過世,陳皇后如今只剩下這么一個嫡女。自然是什么都依著她的。
“已經拿出來了,也放在殿內,公主可要親自瞧一瞧。”柳意低聲問了一句。
惠和公主笑道:“看倒是不用看了。茶具易碎,我還怕回去的路上霜兒不相信碰碎了,還麻煩柳意姑姑幫我好生收起來。”
柳意在大公主還未出生的時候便在陳皇后身邊伺候了,算一算也有二十多年,陳皇后以及這永延宮都離不得她。便是太子在世時。都以“柳意姑姑”呼之。如今柳意已過三十,幾年前皇后娘娘要放她出宮。柳意執意不肯。
陳皇后見狀,便把她留了下來,卻是對她更加信任了。
“這里有攏月伺候著就行了,你還是趕緊去偏殿里看看吧,他們三個湊在一起,我還真有些不放心。”
柳意輕聲應了一句,卻是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水晶簾子發出的清脆碰撞聲停了之后,大公主這才出聲:“說起來,我才想到母后似乎要給五皇弟選妃。”
陳皇后放下手中的描梅紫砂杯,輕輕點了點頭,語氣淡的很:“阿瑞如今都年過十八了,四皇子只比他長一歲,兩年前就已經大婚,如今連嫡子都滿一歲了。這事知會過你父皇,他也是十分同意的。”
“五皇弟這個樣子……母后怕是要多花不少心思在他身上,母后身子又剛養好……。”惠和公主皺了皺眉,她還想說什么,見陳皇后臉上的表情像是不贊同她方才說的話,剩下的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皇子選正妃,自然是要挑門第和家世的。若說記到中宮名下的皇子,在京中挑一門好親并不難,可是這五皇子是個有缺陷的。雖然當年太醫含蓄,只說是心智不足,但是整個京中都知道,五皇子是個傻子。
世家的嫡女金貴的很,一門好親事自然是助力良多。如今朝中局勢動蕩,各個皇子都是卯足了本事爭儲,若是和五皇子做親,便是明明白白的站在皇后這一對了。
如今二皇子的母族治國公府和妻族平原侯府正得勢,便是想接著五皇子的親事和皇家攀上關系,如今也不得再三權衡,慎而重之。
即使將來三皇子能登高位,這五皇子妃的地位卻十分尷尬。畢竟五皇子心智不足,將來不會有什么建樹,即使封了王爺也只是空有爵位罷了。
如今的局勢,皇后娘娘想給五皇子挑一門親,是十分艱難的。況且今上對五皇子還有些許愧疚感,這門親事就更加不能含糊。惠和公主的擔憂,并不是多余的。
陳皇后看上去卻十分淡然:“我既然把他們二人記到自己的名下,自然就把他們當做親生的一般來看待。阿瑞這幾年受了許多苦,我對他只有更憐惜愛護,他的終生大事,我怎么會覺得麻煩?況且對于我們來說,這潭水攪的越渾越好。”
惠和公主怔愣了半晌,神色才有些恍然。借著給五皇子選妃的事情。倒是能看清人心。
陳皇后點了點頭:“他們是你的親兄弟,你對他們,要與對你皇兄一樣。特別是阿瑞,你三皇弟和五皇子是一母同胞所出,你對阿瑞好,你三皇弟自然會承你的情。”
惠和公主想起三皇子沉默的性子,倒是甚少能與他說話的,太子已故是事實,日后多少是要靠著這個性子木訥沉悶的皇弟。
默然點了點頭,便聽到外頭的攏月隔著簾子傳話:“娘娘。三皇子和五皇子在殿外候著。”
“還等著做什么,快請進來。”陳皇后連聲催促了一句,惠和公主見陳皇后穿著宮裝。顯然是早有準備,便知道三皇子和五皇子是應詔入宮的。
沒一會兒,三皇子鄭楷便帶著五皇子鄭瑞進了內室里。三皇子向陳皇后行了禮,又問了大公主好,便出聲讓站在一旁的五皇子行禮。
陳皇后便笑道:“行了。都是一家子,何必禮來禮去的。”
說罷賜了座,又讓伺候的宮女上茶。
三皇子坐在下首,五皇子就坐在他身旁。三皇子一邊要聽著陳皇后說話,又要顧及到五皇子,頗有些忙不過來的樣子。
陳皇后看在眼里。笑意更深了:“這次讓你和阿瑞過來,便是想著商量阿瑞的親事。你是他兄長,又是看著他長大的。母后自然是要問問你的意見。”
三皇子見到陳皇后還有些拘束,聽完便站起來道:“一切但憑母后定奪。”
陳皇后見狀便笑了起來,她把三皇子記到自己名下,也不乏看重了三皇子忠厚溫順又重情義的性子。現在拘束還不要緊,若是剛一過繼三皇子便和她表現的十分親熱。陳皇后才要擔心。
三皇子這樣的性子,才更容易掌控。不像六皇子雖然年歲小。但是一雙眼睛都骨碌碌的透著精明。
況且六皇子的生母還在世,后宮這么多的宮婢,卻獨獨莊嬪被寵幸了,足以見她是個不簡單的。雖然陳皇后也在其中幫了一把,可是從宮婢爬到嬪的位子,陳皇后便不得不防著莊嬪。若是把六皇子記到自己名下,陳皇后還怕養虎為患呢。
“婚姻大事,還是小心謹慎一些比較好,你雖然讓我定奪,可也要問你和阿瑞的意見才好。”說罷陳皇后又道,“阿瑞是皇子,五皇子妃出身必然不能差,京中適齡的姑娘倒是有一些,還要慢慢斟酌,仔細挑一挑。”
“皇子大婚之后都有皇子府,阿瑞年歲還未到便隨你一起搬出了宮。可是他大婚之后,有了皇子妃,卻不好再住在五皇子府里。”見三皇子還在專心聽著,陳皇后暗自滿意的點了點頭,繼續道,“當然這是我的建議,阿瑞大婚之后要不要造府另住,還是要看你跟阿瑞的意思。若是要造府的話,這個時候便要著手了。”
三皇子自然是無不應的,說一切但憑陳皇后安排,又拉著五皇子謝恩。
五皇子學著三皇子的樣子行禮謝恩,剛直起身子便看向三皇子,輕聲道:“皇兄,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聽了這話,陳皇后和惠和公主都有些忍俊不禁起來,她們方才還覺得五皇子怎么這般乖覺,卻原來是三皇子不讓他說話呢。
三皇子臉色一紅,支支吾吾半晌都沒回答,反而是陳皇后道:“阿瑞你不用管你皇兄,想說什么便說,你皇兄若是罰你,有母后給你做主。”
五皇子臉上的神色這才歡喜起來,看著陳皇后道:“那皇子妃是個什么東西,是給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