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瑞說的話有些零零散散,況且跳躍性很大,顧青婉一時之間有些理不清楚頭緒。沉默了半天才拉開鄭瑞覆在她眼睛上的手,壓抑著聲音道:“為什么?”
這句話問完,顧青婉恨不得捂臉。鄭瑞字里行間的意思,即使暗示頗多,可顧青婉心中還是清楚的。
鄭瑞大婚之后一個月夜里不曾合眼,之后也不對她用安息香。正如鄭瑞先前所說的,這件事情不是干系他一人,他也有說不得的苦衷,卻不想隱瞞顧青婉,便想著順其自然而已。
況且如今再回頭看,她平日里與鄭瑞相處時,鄭瑞也沒有刻意在她跟前裝模作樣。若是留心的話,說不定還可見幾分端倪,只是她不曾細想罷了。
果然便聽到鄭瑞低低的笑了一聲:“我再不坦白些,那東珠在你的縱容下,說不定都要蹬鼻子上臉了。鄒思敏每日來萬卷堂里候著,甚至還伸手去了外院,若沒有你的默許,哪有那么容易?”
顧青婉一時間有些臉紅,這些小動作原來都被鄭瑞看在眼里……
說到鄒思敏,顧青婉神色一凝,便翻身坐了起來:“鄒思敏……為何會知曉,她是何時知曉的?”
鄭瑞搖了搖頭,低聲道:“當年我是幼子,自然分走了父皇幾分心思,加之太傅在幾位皇子中唯獨對我多加夸贊,哪能不招人嫉恨。母妃圣眷猶在時倒還好,可宮中不斷進新人,后來瑾妃娘娘專寵,有些人便迫不及待了。八歲那年我被人推下水,身邊伺候的內侍宮女在岸邊看著我溺水,若不是周嬤嬤來的及時,我怕是小命不保。”
“后來我高燒連著幾日不退,醒來之后母妃哭的喉嚨都啞了,只反復叮囑讓我裝傻。那太醫在江陵時受過宋家的恩惠,此時正好投桃報李。若不是有機會行此下策,我也活不到今日。”顧青婉此時居高臨下,借著光亮便能看到鄭瑞眼睛里的厲色。
“我身邊能信任的人并不多,除了三哥與杜荊之外,便只有寥寥數人。我因病裝傻,往大了說便是欺君,從三年前周嬤嬤病故之后,身邊伺候的人便沒有可信的了。”
周嬤嬤是德妃從江陵宋家帶進宮的丫鬟,自小在宋家與德妃一塊長大,自是十分忠心。她年輕時替德妃擋了一劫,吃了一味十分霸道的藥。雖然宮中太醫醫術高超,卻到底是落下了病根,日后不能再生育。
所以即使周嬤嬤到了出宮的年紀,也不曾出宮嫁人,只一心一意在德妃身邊伺候著。
德妃亡故,靖王爺大婚出府之后,周嬤嬤以照顧鄭瑞的名義跟著搬到了靖王府里。只是好景不長,自從周嬤嬤吃了那味藥之后身子便弱得很,只在宮外熬了一年就病故了。
顧青婉倒是聽大夫人與靖王妃提起過這位周嬤嬤,鄭瑞幼時喪母,是這位周嬤嬤把他帶大。不說情同母子,但鄭瑞待這位周嬤嬤自是與他人不同。
見鄭瑞聲音有些悲痛,顧青婉想了想,反手握住了鄭瑞的手摩挲了一陣子。
鄭瑞看著顧青婉與他交握的手,臉上的神色倒是暖了幾分,又把他從回憶里拉了出來:“知情的人不會泄露消息,按理說鄒思敏不應該知曉這件事情,若不是你這段時日拿她來試探我,我倒是不會懷疑她。”
顧青婉神色一變,這才道:“她到底是什么心思我不知道,可鄒思敏算計了你,你還巴巴的把她留在府中做什么?”
“當初留下她,不過是為了讓她牽制順喜罷了。”
鄭瑞神色一頓,看了一眼顧青婉又道,“順喜賢妃那邊的人,雙喜確實是有一個堂妹,只是當年在上京的路上就被人掉了包。三哥素來謹慎,當時便查出了順喜的底細,便反過來利用她傳一些假消息罷了。只是我院子里只有雙喜和順喜兩個大丫鬟,順喜管的事情多了權限自然也大,恰巧當時鄒思敏使了小心思,三哥便順水推舟讓鄒思敏與順喜相制衡著。”
鄭瑞還記得,鄒思敏當年進靖王府的時候,只對靖王爺存著心思。可不知為何突然轉了性子,又對他百般殷勤了起來,后來更是灌醉了他與他共處一室。
鄭瑞便依了靖王爺的意思將計就計,讓鄒思敏管著他的院子,倒也多少束住了順喜的手腳。
對于鄒思敏這幾年的百般殷勤,鄭瑞卻沒往其他方面去想,畢竟他生長在宮中,宗室世家里攀高枝的例子不勝枚舉。他從未懷疑鄒思敏,自然是自信鄒思敏絕無可能知曉他裝傻一事。
可顧青婉用鄒思敏來試探自己時,鄭瑞多少也瞧出了些不尋常來。鄒思敏的言行太過刻意,仿佛篤定他日后必然會恢復一般。
這也正是鄭瑞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身上牽扯太多,容易把事情想的十分復雜。從懷疑鄒思敏開始,便想著鄒思敏是不是其他人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暗樁。
顧青婉眉頭舒展開,她心里隱隱有了猜測,只是還有幾分不確定,到底如何,還要過幾日再行試探。
“我已經囑咐了門房,竹園里丫鬟出府都要來報備,鄒思敏以及雙喜和順喜,則是不準她們出府。二門里守門的婆子是我從定遠侯府帶來的人,明日我讓桂葉親自去囑咐她們,不準鄒思敏出二門了。至于鄒思敏到底知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我自然是要問清楚的。”
顧青婉說著便朝鄭瑞看過去:“那個順喜,是先不動還是把她軟禁起來?”
鄭瑞挑了挑眉,臉上露出一絲驚訝:“你已經讓人盯著鄒思敏了?”
“這是自然。”顧青婉神色平靜,從她懷疑鄭瑞裝傻那一日,便覺得鄒思敏的古怪有了解釋。
不管她心中怎么覺得委屈和憤然,但改變不了她和鄭瑞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如今是多事之秋,賢妃說不定正愁沒機會抓到陳皇后這一方的把柄,顧青婉自然不會傻到在她瞌睡時還給賢妃送枕頭去。
不管鄒思敏到底知不知情,但凡是有一絲懷疑,顧青婉也不敢冒險。她一邊縱容東珠和鄒思敏,讓鄒思敏刺激鄭瑞,另一邊卻是讓紅纓和碧玉牢牢看住鄒思敏,又交代了門房,不讓鄒思敏有出府與外人接觸的機會。
鄭瑞看著顧青婉的神色,便把他已經讓暗衛盯著鄒思敏的話咽了下去。順喜是早就派人盯住了的,便是賢妃打發到瑞王府與順喜聯絡的人,都早早被鄭瑞掉了包,短期內竹園里那幾個人翻不出浪來。
至于鄒思敏到底知不知道實情,她又是如何知道的,鄭瑞倒是有幾分好奇。不過既然顧青婉說要親自問清楚,鄭瑞便也隨了她。
見顧青婉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鄭瑞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他自來感覺敏銳,從察覺到顧青婉的變化以來,心下就十分不安,總覺得若有所失一般。
朝中的形勢這一年來也越發嚴峻,去年年底裕豐帝便中了一次風,雖然太醫施針救了回來,可身子也是大不如前,所以剛剛病愈之后便冊封了幾個皇子。
幾位皇子封了王爺之后,自然忙著暗中劃分勢力,朝中更加動蕩。陳皇后與賢妃兩方旗鼓相當,麗妃便在夾縫中勉強掙得一席之地。
長幼有序,先太子亡故后,恪王爺占了“長”字。而嫡庶有分,靖王爺生母是德妃,且他過到陳皇后名下,又勉強占了“嫡”字。加之兩方都手握兵權,盤踞兩方虎視眈眈,是以裕豐帝便不肯輕易定下太子的人選。
正是因為靖王爺與恪王爺都強勢起來,裕豐帝病重之后就更加多疑了。鄭瑞的事情若是抖出來,再加上賢妃在一旁添油加醋,欺君之罪是少不了的。龍顏大怒之下,便是靖王爺這一派也討不得好。
若是向顧青婉坦白了真相,多少是要零碎的正面回應一些事情,以顧青婉的機敏,自然能由一條線索串聯出許多來。若是出了差錯,說是萬劫不復也不為過。
因此鄭瑞猶豫了良久,又想起大婚第二日顧青婉語氣鄭重的說“有我一日,我便會護你一日”突然之間就有些怔然。
他確實是一步一步讓顧青婉走進自己的圈套里,從定遠侯府見到顧青婉那一次就開始了,之后的試探與算計,自是不用再提。可是大婚之后,鄭瑞越來越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得到,自然是先要付出的。
顧青婉性子執拗,她雖然待人寬容,對某些人活著某些事情上眼睛里卻揉不得半點沙。后來鄭瑞再回想起來,還真有幾分慶幸當初的決定。
顧青婉盯著鄭瑞看了半晌,鄭瑞早已經半倚在床沿上,借著月光倒是能把他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只問你三件事,你能否坦白回答我?”顧青婉的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她心里多少是有底的。正因為如此,她又覺得心沉下去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