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堪稱巍峨的樓船停泊在港口內,金箔為表,珠玉鑲嵌,處處都有奇花異草盛放,夜里更是燈火通明,照得附近宛若白晝。
這種風格不涉奇術道法,光是描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暴發戶的做派,但真正目睹者都會感覺到那種濃烈絢爛的美好,讓他們對生命再次充滿了熱愛,想要品嘗回味,再多的道術再多的奇功異法都無法堆砌出類似特殊。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來往者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將有關這艘神秘樓船的消息傳得整個十絕島沸沸揚揚。
這就是那艘天下聞名的“夜帝船”,載著美好與希望的“夜帝船”!
若是有緣遇到,被夜帝邀請上船,那很可能從此超凡脫俗,有著全新而燦爛的人生。
四奇三魔五老仙等法身高人之中,再沒有比夜帝更受到普通人普通海客普通江湖人士的喜愛和期待了,他放浪不羈,他隨手揮霍,他喜歡幫別人完成心愿,自身就等于“奇遇”的代名詞。
“夜帝船”的出現讓港口多了不少人徘徊,等待著機緣,然而,從駕臨的那天開始,船上沒有一個人下來,夜帝深居船艙,未曾露面,若非時時能看到甲板上走動的如花似玉侍女、英俊挺拔仆人,或許這艘船會被當成幽靈船、惡鬼船,也就是那種出海失蹤,不知多少年后突然冒出,但其上再無生靈的船只。
反常與詭異的狀況讓他們不明所以,內心忐忑,弄不清楚向來隨心所欲的“夜帝”究竟想做什么,是福還是禍?
這就像島嶼籠罩了烏云,黑壓低垂,電閃雷鳴,但雨點始終沒有落下,只能一直吊著那顆心,左思右想,胡亂猜測。
“這里是十絕島。是‘陰祖’的洞府,夜帝忽然駕臨,也許來者不善……”類似的猜測越來越多越來越活靈活現,仿佛親眼目睹。
這是最理所當然的想法。畢竟法身高人們各有勢力范圍,哪怕同為“天道五老”,貿然闖入別人的島嶼也是一種近乎挑釁的行為,就像陸大先生忽然來到洗劍閣外,且沒有很快離去。盤腿坐在山門附近,閉目養劍,蘇無名也不會覺得他只是來坐一坐,看一看風景。
“‘陰祖’位列五老仙之一,他的事情便是天道盟的事情,夜帝再是隨心所欲,也不敢貿然同五老仙敵對啊!”“但你有沒有想過夜帝一向不正常?隨意滿足旁人心愿的事情是正常法身會做的嗎?或許他突然覺得一輩子處在離殤當中太過痛苦,不若挑選強大的對手,轟轟烈烈綻放,像流星般短暫但永恒……”
類似的疑惑同樣縈繞于殷長龍心中。他恭恭敬敬立在水榭中,等待著“陰祖”徐悲的命令。
水榭外是一汪幽綠近黑的池塘,里面有一朵朵黑色蓮花含苞待放,洋溢著至陰蘊陽的氣息。
漣漪蕩開,水波晃動,似乎凸顯出了一張有眉有眼的面孔,“陰祖”徐悲沉吟許久后才緩緩開口:“你對此有何看法?”
殷長龍臉色變幻了幾下,老老實實回答:“‘夜帝’行事向來放浪不羈,隨心所欲,但突然來到十絕島又足不出船的表現還是透出了幾分詭異。像是在做什么試探。”
“難道他察覺了那件事情?”
“陰祖”徐悲低沉道:“霍離殤是個清醒的瘋子,有可能做得出玉石俱焚的事情,燃燒自己,燦爛一時。很符合他對美好的描述,所以,如果老夫親自出面,很可能失去轉圜的余地,你和嫣然替老夫走一遭,探一探霍離殤的口風。”
天道盟勢大。遠在“夜帝”之上,但若對方是不要命的瘋子,五老仙任何一位都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有的時候遠水救不了近火,有的時候實力與境界未必擋得住奮不顧身的自爆。
他頓了頓又道:“那件事情絕不可能外泄,但老夫不敢保證‘使者’會不會去找霍離殤,向他透露一二。若非時間對不上,老夫都懷疑霍離殤便是神秘組織‘仙跡’的高層,特意來此調查曲白眉之死。”
因為靈寶天尊表現出了法身級戰力,且能重傷三魔之一的至魔天君,五老仙對他的關注不可謂不多,在不知多少年無外人闖入的情況下,在怎么與外界溝通已然失傳許久的前提下,他們懷疑“靈寶天尊”是四奇三魔之一,甚至可能是彼此。
唯一沒被懷疑的對象是“夜帝”霍離殤,“靈寶天尊”最初被人知曉,展露出法身實力時,霍離殤還沒有出生!
殷長龍聽得心頭一動:“會不會是曲白眉記憶中的那位‘元始天尊’?他從未現過身出過手,不一定不是‘夜帝’……”
“有可能,總之你們先試探試探口風。”“陰祖”徐悲道。
殷長龍臉色一正,當即拱手,可旋即露出為難擔憂的神色:“老仙,為何要讓嫣然姑娘前去?夜帝一貫追逐美好的事物,若是被他看中,死纏爛打,嫣然姑娘未必承受得了。”
胡嫣然,“陰祖”弟子,目前十絕島負責外務的長老,美名遠揚其他海域,一身修為也有宗師水準,是不少強者只可遠觀不敢褻瀆的對象,尤其以殷長龍這種年輕得志者為甚。
“陰祖”聲音冰冷道:“嫣然若想日后接老夫衣缽,還是得多歷練歷練,總不能連霍離殤的面都不敢見吧?”
殷長龍不敢多言,領命下去。
夜帝樓船的艙房內,孟奇隨意席地而坐,含笑看著幽湖沏茶,流裳在他為按捏竅穴,舒緩肉身,霞帔持著劍,較為拘束守于旁邊,果然如真正霍離殤描述的一樣,外表嫵媚但實際較為羞怯。
而云月提著小葫蘆,步伐輕快地游走在窗邊,澆灌著被精心挑選出來擺放于此的鮮花,一時之間,花香滿屋,分不出是奇花異草還是美人之香。
“公子,為何要連續幾日足不出船?”云月仿佛想到了什么,忽地回頭問道。
孟奇面前擺放著棋盤,右手持著白子,正與自身對弈,這是學王大神棍的做派,相當得不明覺厲,用在假扮夜帝之上非常合適。
他微微一笑道:“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給予壓迫與詭異,造成猜忌和懷疑,有助于敵人主動跳出來,暴露出之前掩蓋的破綻。”
話音未落,就有仆人進來:“公子,十絕島胡嫣然與天道盟巡查使者殷長龍來訪,可要讓他們入內?”
“請。”孟奇隨意道。
“胡嫣然……”云月長長地“哦”了一聲,“公子其實是想釣名滿七海的‘碧玉牡丹’胡仙子……”
碧玉者亦受陰氣侵蝕,牡丹者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之意,故而胡嫣然有“碧玉牡丹”的雅號。
流裳眼神一黯,目光低垂,看似專專心心地按捏著,實際關注著胡嫣然的來臨。
殷長龍行于左側,越走越是壓抑,忍不住看了看身邊的佳人,臉龐白得透明,散發著潤澤的光輝,既有幾分陰氣,又透出驚心動魄的美態,在七海二十八界,能與她相提并論的容顏屈指可數。
胡嫣然氣質略顯陰沉,但一雙眸子晶瑩剔透,沒有一點渾濁與污穢,將自身襯托得光輝燦爛,行走之間,若說她心中毫無波瀾,那肯定是假的,畢竟夜帝之名七海皆知,放浪形骸與隨心所欲頗有傳奇色彩。
兩人踏入船艙,一眼便看到了在鮮花與美人環繞中的白衣公子,他左手握著茶杯,白氣裊裊,右手持著黑子,仿佛在苦苦思索著面前的棋局,氣質清爽,抬頭露出的笑容有種說不清的干凈與熱烈:“胡仙子便仿佛夜里曇花,美好但深藏,讓人印象深刻。”
贊美聲傳入胡嫣然耳中,她卻不像往常般惱怒,覺得對方是名登徒子,用言語調戲,因為她感覺到了對方贊美的真心實意,那是對美好事物的虔誠喜愛,沒有半點褻瀆之意。
“多謝離殤公子稱贊,小女子愧不敢當。”胡嫣然禮貌回答。
殷飛龍咯噔了一下,嫣然姑娘竟然不反感,還頗有幾分享受夜帝的贊美,這,這……
念頭剛轉,他看見孟奇目光投射了過來,雙目蘊藏著對生命濃烈的熱愛,含笑道:“殷使者年少成名,早晉宗師,一身驕傲與蓬勃美好得幾乎可以遮蔽明月……”
“夜帝”竟然贊美我,沒有任何虛情假意……殷飛龍頗感榮幸,果然傳聞屬實,夜帝對美好的熱愛與追逐不局限在某一方面。
等等,他不會也喜歡男的?他不會看上了我吧?殷飛龍忐忑不安,面對有著“瘋子”“變態”之名的家伙,他想得太多。
胡嫣然坐下后,品過幽湖遞來的清茶,正色道:“離殤公子駕臨十絕島,不知意欲何為?”
殷飛龍屏氣凝神等待著回答,然后看見孟奇似笑非笑打量了自己一眼:
“你們覺得呢?”
語言模糊,余味悠長,意有所指,殷長龍再次咯噔了一下,難道夜帝真察覺那件事情了?
殷長龍府邸附近,扮作“韓廣”的霍離殤正在勘察地形,搜集著相關的消息,盡職盡責地將自己當做神秘組織成員,不到法身的成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