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寧看著宋神書死不瞑目的雙目,輕聲的說道:“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什么可以不滿的。(無憂)”
因為知道自己還有足夠的時間,所以他沒有急著離開這條烏篷船,開始細細的搜索宋神書衣衫里的每一個口袋。
在袖內的暗袋里,他搜出了數件東西。
一份全是密密麻麻的字跡的筆記,一個錢囊、一個丹瓶和兩塊銅符。
丁寧打開筆記,看著上面全部都是宋神書對于赤陽神訣修煉的心得和后繼修行的一些推測,他忍不住搖了搖頭,隨手塞入了自己的衣袖中。
錢囊很輕,但是打開之后,丁寧卻看到內里是數枚散發著美麗光澤的大秦云母刀幣。這種錢幣是用海外深海里一種珍稀的云母貝的貝殼制成,是大秦王朝獨有的錢幣,一枚便價值五百金。
丁寧也沒有過多考慮,毫不在意的收起。
然而在打開赤銅色的粗瓷丹瓶的瞬間,他卻是明顯有些意外。
丹瓶的底部,孤零零的躺著一顆慘白色的小藥丸,就像是一顆死魚眼。
“是準備破境的時候用的么,想不到你都已經準備了這一顆凝元丹,謝謝你的真元,謝謝你的這顆凝元丹。”
丁寧情真意切的對著死不瞑目的宋神書說了這一句,他又認真的想了想,確定自己不需要那兩塊經史庫的通行令符,他便再次并指為劍,在船艙的底部刺了刺。
木板上出現了一個洞,渾濁的泥水迅速的從破洞涌入,進入船艙。
丁寧弓著身體退出烏篷,雙足輕輕一點,落在一側不遠處一半淹沒,一半還在水面上的木道。
這是他花了數年時間的觀察才選定的路線,所以此刻沒有任何人察覺,一名大秦的修行者的遺體,就在他的身后的陰影里,隨著一條烏篷船緩緩的沉入水底。
在連續穿過數個河岸碼頭之后,周圍才有人聲響動,漸漸變得熱鬧起來。
丁寧就和平時閑逛一樣,走入沿河人來人往的晦暗小巷,但是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一抹胭脂般的紅,漸漸出現在他緊抿的唇間。
感受著唇齒之間濃烈的血腥氣,丁寧的面色依舊平靜到了極點,他取出了一個銅錢,從游走到身前的小販手上買了一串糖葫蘆。
他微垂著頭,細細咀嚼著酸甜的果實,紅色冰糖的碎屑和他唇齒之間的鮮血混在一起,便再也看不出來。
想到隨著那條烏篷小船在孤寂的沉入泥水中的宋神書,想到靜靜的躺在自己袖袋里的那個粗瓷丹瓶,這幾年所花的力氣沒有白費,而且得到了一些超值的回報,他便有些高興。
然而想到更多的事情,想到有些人比宋神書還要凄涼的下場,他的鼻子便不由得發酸。
他現在很想馬上回到那個老婦人的吊腳樓,吃一張熱乎乎的油餅,但是他知道自己還有事情要做。
陰影里的烏篷船已經完全消失在水面,唯有一連串的氣泡,帶著一些被攪動的淤泥不斷的浮上水面。
一只木盆漂浮到這些泡泡的上方。
木盆里面盤坐著一名四十余歲的披發男子,漁夫打扮,在看到這些不尋常的氣泡之后,這名男子的面容一冷,他瞇著眼睛左右看了下,確定周圍沒有其余人的存在之后,他單手劃水,讓木盆飄到一根廢棄的木樁旁,然后他輕易的將這根釘在河底淤泥里的木樁拔了起來。
木樁很沉重,即便大半依舊被他拖在水里,他身下的木盆也依舊有些無法承載這多余的分量,上沿幾乎和水面齊平。
他卻毫不在意,撐著這根木樁回到那些氣泡的上方,然后用力將木樁往下捶了捶。
聽到底部傳來的異音,他確定出了問題,松開了握著木樁的手,在下一瞬間,木盆便以驚人的速度飛射出去,在錯綜復雜的陰暗水面上拖出一條驚人的水浪。
丁寧吃完了所有的糖葫蘆,咽下了最后一絲血腥味。
他一直在不停的走,不經過重復的地方,然而如果有人手里有一張完整的鬼市的地圖,就會發現他在徑直穿過一片區域之后,再接下來的半柱香時間里,其實一直在一處地方的附近繞圈。
那里是一處碼頭。
“砰”的一聲輕響。
有木盆和碼頭邊緣的腐朽木樁的輕微擦碰聲。
丁寧聽到了身側隔著一條街巷的這處水面上傳來的聲音,他不動聲色的加快了一些腳步,穿過一個叮叮當當打鐵的鋪子,他就看到了從那處隱秘碼頭走上來的披發男子。
他默默的跟上了那名披發男子。
這是他一石二鳥的計劃。
誰都知道這黑暗里的地下王國必定有一個強有力的掌控者,但這么多年來,這名掌控者到底是誰,背后又站著什么樣的大人物,卻極少有人知道。
宋神書幾乎每個月都會來一次這里,即便能夠瞞過外面人的耳目,這里面的人肯定會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一名王朝的官員,一名修行者在這里刺殺,必定會引起一次不小的震動。
發現宋神書沒有按時取火龜膽的交易者,會很快發現宋神書出了意外,也會明白這種意外很有可能會引起諸多的清查,引起一場災難。
所以他必定會用最快的速度,去告訴這里的掌控者。
漁夫打扮的披發男子心情極其凝重,他低著頭匆匆趕路,完全沒有想到背后有人遠遠的跟著,而且丁寧似乎有種奇特的能力,他的身影始終不會出現在讓這名披發男子會心生警惕的角度。
披發男子匆匆的走進了一間當鋪。
丁寧甚至都沒有接近那家當鋪。
在這數年的時光里,除了一些宅內的密道他無法知曉之外,魚市里的各個角落他都已經爛熟于心。
他知道這家當鋪的后方有數重院落,有三個可以進出的出口。
所以他只是往上坡走去,走向一處可以看到這片區域的其中兩個出口的路口。
突然之間,他的眉頭不可察覺的蹙起。
三條身影出現在他眼角的余光里。
三條身影走出的那條道路分外泥濘,甚至可以聽到鞋底走在泥漿里發出的那種獨特的吧嗒聲。
那條泥濘的道路,正是延伸向當鋪那片區域的其中一個出口。
丁寧此刻所處的地方周圍人群并不少,所以他只是很尋常的轉身,不經意般一眼掃過。
只是一眼,他的眼瞳就不可察覺的微微收縮。
那是一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僂老人,一名個子很矮的清秀年輕人,一名外鄉人打扮的濃眉年輕人。
手持黑竹杖的佝僂老人走在最前,就在那條道口便轉身,走回去。
而那名清秀年輕人和濃眉年輕人卻是繼續往前,就從丁寧下方一條巷道里走過,他們的身影,在雨棚的縫隙里若隱若現。
丁寧沒有再去看那名老人或者這兩名年輕人,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嘴角浮現出了一絲苦笑。
無論是那名老得連腰都挺不直,似乎隨時都會倒下老死的老人,還是這兩名年輕人,身上都沒有任何修行者的氣息。
即便是五境之上的修行者,和他們擦肩而過,恐怕都根本察覺不出來他們是修行者。
然而丁寧卻可以肯定這三人全部都是強大的修行者。
因為他認識這名手持黑竹杖的佝僂老人。
至于另外兩人他從未見過,也無法確定到底是哪個宗門的修行者,然而他感覺得出佝僂老人對這兩人的尊敬。
那名佝僂老人,只會對強大的修行者有這種尊敬。
能夠控制體內五氣到他都無法明顯感覺出修行者的氣息,這兩名年輕人的修為境界,一定異常的恐怖。
就在這時,讓丁寧微微一怔的是,他又感覺到了一股霸道而燥烈的氣息。
順著這股氣息,他看到了一柄黃油紙傘。
似乎是連零星的水珠都不想淋到身上,那名手持著黃油紙傘的瘦高男子在這里面都撐開著這把傘。
傘面遮住了他的面目,只可以看到他的每一根指節都很粗大,都分外有力。
這顯然是一名修行者。
而丁寧則比絕大多數修行者的見識更加高明一些,所以通過那種霸道而燥烈的氣息,他很輕易的判斷出了這人的師門來歷。
看著這人的行進路線,丁寧知道今日長陵的野外肯定會多出一具修行者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