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個夜,白羊洞的經卷洞里,南宮采菽合上了兩冊已經仔細看了數遍的筆記,然后她連續的深呼吸,直到近百次的呼吸過后,她的心情才徹底的平靜下來,然后閉上了眼睛。
按照平日里的修行方法,她入靜內觀,然后念力緩緩的朝著身外流散。
只是和平日里不同的是,她并沒有急著去用自己的念力去捕捉周圍的天地元氣,而是任由自己的念力在安靜的經卷洞里漂浮著。
她的修為有限,流散的念力只能遍布整個內洞,連經卷洞的外圍都無法到達。
和周圍的天地相比,她念力布及的范圍,就只像是一個渺小到可憐的池塘。
但是想著那種可能,她卻沒有了任何急躁的情緒。
她只是保持著這種狀態,平靜而耐心的等待著。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的感知里出現了許多極其細微的水汽微粒,還有很多細微到了極點的粉塵,甚至還有小到根本無法察覺的植物或者動物的絨毛。
這些極微小的東西,靜靜的進入她念力的世界,落入她周圍的這個池塘,打破了絕對的平靜。
池塘的周圍,驟然生起微風。
有無數絲細細的微風,刮過這個池塘。
這些微風就像有生命一樣,絕大多數似乎對這個池塘有些本能的抗拒,和池塘接觸后,便無聲的掠過,只帶起些微的漣漪。
而有些,卻似在試探,卻好像開始真正的和池塘的表面接觸。
南宮采菽開始感覺到真正的震驚。
但她依舊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像真正的雨夜里的池塘一樣,平靜的接納任何地方流淌過來的水流。
那些微風還無法真正的進入池塘,但是她開始看到不同的色彩。
她開始看到,那些微風里,有著許多色彩,就像是一顆顆細小的星辰。
她終于無法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她激動得無法自已,渾身劇烈的顫抖起來,大口呼吸著,無法保持入靜內觀,無法繼續修行,睜開了雙目。
她沒有能夠一次性成功,沒有能夠引天地元氣入體,但她已經感覺到了至關重要的改變。
她已經明白了此處的真諦。
接納和包容,比起強取要有用得多。
她身旁不遠處的數名青藤劍院學生還在皺眉苦思,沉浸在他們所挑選的典籍中,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此時的模樣。
她用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將身前的那兩本筆記歸還到原來的位置,然后走出內洞,走出外洞,一直走到經卷洞外的石殿里。
外面還是漆黑一片,距離黎明還有一段時間。
然而她卻是在石殿里坐了下來,面朝著索橋等著。
不知是什么情緒指使,她現在很想很想要再次見到丁寧。
坐在白羊峽的高處,等待著日出,俯瞰著白羊洞,看著白羊洞整個山門里的慢慢變化,她是第一個擁有這種經歷的青藤劍院的學生。
絕對沉寂的白羊峽里開始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響聲。
在天還沒有透亮的時候,白羊峽的很多山道上,已經出現了許多白羊洞學生的身影。
修行者的修行,講究身、法、技合一。
其中法,指的就是真元的修行。
但只會吸納天地元氣,熔煉真元,卻只能變成一個純粹的容器。
身,指的是修行者自身的修行。
修行者的身體,要強健,要能活得長久,要有力量,要敏捷,要有速度,要有足夠的反應能力。
技,指的是利用身體、真元和武器的技巧。
身、法、技的綜合能力,才是一名修行者的真正實力。
按照修行者的慣例,晚間萬物俱靜,身體也需要休息,便是入靜修行真元的好時機,而日出之后,萬物活躍,溫度升高,人的氣血流動也變得旺盛起來,便是鍛煉肉身和技巧的好時候。
所以微亮的天光下,有的白羊洞學生在負重攀附著陡峭的崖壁,有的在峭壁的邊緣,大口的吐納著,用呼吸法震動強壯五臟六腑,有的則是周身寒光飛舞,在刻苦修煉著劍法。
這是一副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
就連此刻在等待著丁寧的南宮采菽,腦海中都忍不住出現了這樣的畫面:整個長陵,整個大秦王朝都開始蘇醒,無數個這樣的宗門,此刻都是這樣的場景。
無數個這樣的宗門欣欣向榮,代表著大秦王朝的欣欣向榮。
然而此刻,她所不知道的是,一場爭辯正在白羊洞的某處山道上開始。
“為什么?”
蘇秦一臉寒意的看著身前的一名白羊洞的年輕教習,“張儀有資格進入白羊草廬修行我沒有意見,但是才剛剛進入山門不到一日的丁寧有什么資格?”
白羊洞這名年輕教習對于蘇秦的態度十分不滿,然而面對只是自己學生身份,但真元修為已經和自己差不多的蘇秦,他十分清楚蘇秦將來的成就和他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強行按下心中的不快,盡量和言悅色的推脫道:“這是洞主的決定,洞主既然決定這么做,想必應該有他的道理,畢竟丁寧在山門外的測試也足夠驚人。”
說了這一句,看著蘇秦的臉色似乎變得越來越難看,這名年輕教習便又無奈的,用唯有兩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真誠的勸解道:“我畢竟只是負責傳話…而且,洞主也把你放在三人里面,你已經能夠得到用靈脈修行的資格,你又何必去管洞主決定的另外兩名人選是誰,畢竟你也只能用一條靈脈。”
這名年輕教習覺得自己已經講得很入情入理,甚至覺得已經將自己放在了小人的位置上,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蘇秦的面容卻是變得更加冰寒。
“這不是我能用幾條靈脈的問題,而是公正公平的問題。”
“你也應該明白,利用靈脈修行,是我們白羊洞最高的獎賞,若是隨手便賜給了剛入門的弟子,那今后門內的弟子,誰還會真正為宗門出力?”
他的聲音不算響亮,但冷冽而清晰,在山道上遠遠的傳出,傳入了很多在刻苦修行的白羊洞弟子的耳中。
年輕教習的臉色漸變。
他開始明白這段時間蘇秦為什么越來越鋒芒畢露,在門內的一些表現越來越強勢。
因為白羊洞歸入了青藤劍院,因為白羊洞以往存在的階層,已經不被皇后和王朝承認。
若是能夠讓白羊洞大多數人站在他的身后,那他今后便有可能變成白羊洞的主人,更加容易的爬向長陵更高的舞臺。
“你的野心來得太快,也太早。”于是這名年輕教習臉色異常難看的低聲呵斥道。
蘇秦此時卻是冷笑著,眼睛的余光掃著越來越多的聚集到他周遭的白羊洞學生,聲音卻壓到了極低,“我卻聽說人活著一定要有野心,我還聽說鯉魚躍龍門便是要借勢,我還聽說,人要出名,便要乘早。”
年輕教習的臉色更加難看,然而看到越聚越多的等待答案的憤怒眼睛,他的心中卻是微慌,不知道此刻該作何處理。
“洞主做這樣的安排,便是因為他有足夠的資格。”
就在此時,一聲冷漠而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在年輕教習的身后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了從薄霧里走出的李道機的身上。
李道機橫在身前的劍柄,還在散發著淡淡的紅光,攝人心魂。
上百名攏聚在附近的所有白羊洞學生微微一滯,但沉默里卻有著一種隨時要爆發的可怖氣機。
蘇秦微微一笑。
他覺得今日里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會收獲更多的威信。
“什么資格?”他有些輕蔑的看著李道機橫在胸口的劍柄,在心中想著,即便你現在比我強,但在不久的將來,我便一定可以超過你。
“丁寧已經通玄。”
李道機的臉上,也極其罕見的露出了一絲笑容,一絲冰冷譏諷的詭異笑容。
他看著面容瞬間僵硬的蘇秦,又補充道:“丁寧昨日入門,昨日已通玄…他半日通玄。”
“什么!”
一聲聲不可置信的驚呼聲在山間響起。
蘇秦臉色變得蒼白,他沒有說出話來,但這些驚呼聲卻代替他將他心中的不可置信喊了出來。
每個人都和經卷洞里那數名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因為在他們的記憶里,整個長陵,似乎只有一兩個人在開始真正修行的時候,能夠做到半日通玄。
年輕教習的身體也顫抖了起來。
他知道李道機出來之后,這件事就不歸他解決,然而他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的一個消息。
半日通玄的怪物…如果這樣的怪物都沒有資格得到靈脈的輔助修行,那白羊洞里還有誰有資格?
“這是真的么?”
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發出這聲音的人是沈白。
他是一開始最為激烈的反對丁寧入門的人,而現在,他震驚的眼睛里,卻開始燃燒著一種希望的火焰。
如果這是真的…如果白羊洞真的有這樣的一個怪物,能夠茁壯的成長,那將來的白羊洞,還會像現在這么屈辱么?
李道機看了他一眼。他沒有回答沈白的問題,只是用一種冰冷而嘲諷的語氣,緩緩的說道:“現在再談論資格也沒有了意義,昨日青藤劍院狄青眉院長已然下文,讓我們白羊洞學生也參加祭劍試煉,若是能夠最終勝出,便能和青藤劍院的學生一樣,得到同樣的獎勵,但我們白羊洞的這三股靈泉,也是最后優勝者的獎勵。”
“什么!”
山道間,再次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聲。
李道機冷漠的掃過在場的每個人,“洞主已然答應了…所以如果覺得心中有怨氣,如果覺得白羊洞有失去了什么,想要拿回來的話,就憑自己的劍去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