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是誰?”
墨守城看著驚醒過來的長陵,滄桑而睿智的目光投向先前白山水和李云睿沖出的街巷,溫和而緩慢的問剛剛出現在他身后的一名玄甲將領。≤≤,
玄甲將領極為恭謹的對著這名安坐在舊藤椅上的老人躬身行了一禮,然后稟報道:“各司都沒有這人的線索。”
墨守城想了想,道:“盡可能留活口。”
玄甲將領的面色變得有些難看。
只是想要將白山水那樣一名大逆留下活口,便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再加上那名好像從天上掉下來一樣莫名出現,飛劍之術神鬼莫測的年輕男子,今夜就不知道要多死多少軍士和修行者。
但是他確定這名老人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做過權衡,那么這種代價的付出便自然值得。
所以他沉肅的再次躬身行禮,承允道:“諾。”
“很好的飛劍,很有耐心的飛劍。長陵的這些年輕人里面,也沒有幾個人這么有耐心的修飛劍了。”
墨守城聽著身后將領離開的腳步聲,有些憐惜般輕聲自語。
角樓依舊在微微顫動,他身下的藤椅在此時突然發出了輕微的裂響。
老藤椅,老竹席,年歲越長便越潤,坐躺便越是舒服,只是太老便容易朽斷。
往年這張坐慣了的老藤椅也易斷,只是今年卻斷得特別多。
墨守城輕輕的搖了搖頭,覺得有些不祥。
“是何用意?”
李云睿轉頭看著白山水問道。
他的眉頭始終皺著,然而并不是糾結于這個問題,因為在這種他覺得必死的局面下,他不在意這種問題,讓他難受的只是秦軍這些馴獸腥臭刺鼻的血肉味道。
“連這樣的血腥味道都不能適應,看來你并沒有多少殘酷廝殺的經歷。”白山水似乎完全看出了他此時的不快根源,微嘲一笑,然后接著說道:“很多東西,包括戰陣,新的術師武器,在被創造出來之后,都要經過一些實戰的檢驗,尤其越是強大的武器,越是要用來對付強大的修行者的。”
李云睿迅速聽懂了白山水的意思,說道:“所以她是把我們當成了試用的工具?”
“像我這樣的試驗工具太過難得。”
白山水倨傲的冷笑了起來:“只是這樣的布置,她都要像我和世人傳遞訊息…即便是像我這樣的大逆,在她的眼中,也只是被她用來演練戰法和試演新的武器的工具而已。”
“看來你說的是對的,她完全不把我們放在同一個層面上去考慮事情。”李云睿抬起了頭。
就在此時,天空里飛揚墜落的黑色羽毛和猩紅的鮮血驟然加密。
密集的鮮血墜落在污泥里,甚至發出了暴雨淋地一樣的聲響。
并非是因為他的飛劍在此時加快。
他的飛劍和墨守城的評價一樣,始終用的是最耐心的戰法,每一劍都是恰到好處,不浪費一分真元。
此時只是因為天空里那些瘋狂掠來的異禽更加瘋狂的互相撕扯了起來。
遠處的蘆葦蕩里發出了些細碎和憤怒的厲喝聲,然而卻無法阻止這些異禽自己的暴亂。
這樣的氣息甚至影響到了四周泥地里的那些異獸。
那些異獸也開始有些混亂,沒有互相噬咬,而是畏懼這片戰場,有些開始朝著四周的蘆葦深處逃竄。
“聽聞岷山劍宗有片神魔養殖場,鄭袖和元武想是學岷山劍宗的手段。鄭袖定是覺得已經覺得不錯,這些牲畜已經可以出現在戰場上,給其余各朝看看長陵新生出的力量。只是可惜她還是想得太美好了一些。”白山水放肆的大聲嘲笑了起來,“這些牲畜難道連真正的殺星都沒有遇到過,只能恫嚇一下那些庸才么?”
李云睿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道:“沒有意思。”
白山水也回看了他一眼,道:“有意思,因為我們能被他們聽到的話,一定會原原本本的傳到鄭袖的耳朵里。”
李云睿沉默了片刻,道:“可是最終我們還是死了,這種死前的嘲笑有什么意思?”
白山水笑了起來,帶著一種調戲的意味,道:“萬一我們能活著離開呢?”
李云睿沒有再回應她的話,而是抬頭看向前方的夜空,輕聲說了句:“來了。”
那些將天空都近乎遮掩住的黑色異禽已經在瘋狂的暴亂中消散,遺留下的是無數團散發著熱意的血腥氣息,此時的夜空就像涂滿了血色的黑色幕布,而此時的幕布上,已經出現了無數道艷麗的幽綠色流光。
只是在李云睿吐出兩個字的瞬間,這些流光已經越過數百丈的距離,來到他和白山水上方的空中。
美麗而輕靈的幽綠色流光是一支支箭矢,未等墜地,卻是在半空中開始裂解。
沒有任何的天地元氣沖擊到地面,唯有一種極高頻率的震動在這些碎裂的箭矢中生成。
有聽不見的聲音籠蓋四野。
白山水的眼瞳瞬間收縮,她水汪汪的眼睛里和分外蒼白的面容上,頃刻顯出許多紅光。
這些紅光都不是氣血流動而導致,而是源自許多微細血孔的斷裂。
她體內的真元和氣血,即便在她控制之下的流動,然而卻是詭異的振動著,一股死亡的氣機從她體內最深處朝著她的體表發膚蔓延。
這種力量,使得她無法抗拒,感覺整個身體即將碎裂成無數片。
就在此時,李云睿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手上也開始傳遞一股極高頻率的振動。
只是一剎那,白山水從死亡的陰影中脫離開來。
“怎么會這樣?”
雖然身體里依舊蕩漾的難受感讓白山水有些想要嘔吐,然而她卻還是馬上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李云睿問道。
能夠知道破法,便意味著李云睿早就知道這種可怕的武器,而且對著這種武器有著深入的了解。
“音符箭。”
李云睿的臉色比白山水還要難看,他艱難的一字一頓的用唯有他和白山水聽得見的聲音說道:“我朝研究此種術器已經研究了數十年,只是并未有突破性進展。這種符器對于知道其理的強大修行者而言不難破解,然而對于真元力量不足的修行者和軍士,卻是災難。”
白山水的眉頭皺起,她很能理解李云睿此時的心情。
楚王朝是天下制器最強的王朝,也是其立足的根本,而在元武登基之前,秦軍的一切戰斗方式可以說以劍為主,以劍爭天下。即便元武三年之后,長陵也開始建立工坊制器,然而即便再多投入財力物力,底蘊積累又如何比得上楚王朝的那些工坊。
在之前的鹿山盟會里,大秦王朝已經向其余三朝展現了一些強大的符器。
那些烈焰甚至足以融化山石的箭矢再加上近日這后來居上超過楚王朝的音符箭,便很容易推斷出一個結論。
驪陵君能夠回到故土成王,付出的代價遠比之前世人想象的要多,出賣的甚至還有整個楚王朝的利益!
她明白此時李云睿最為擔憂的是發生在這里的事情傳遞回楚之后,大楚王朝的那些人對于新帝會是如何的反應,會產生什么樣的動蕩。
這是真正的一石數鳥之計。
“鄭袖的每一步棋都有很大的深意,說道陰險算計這種事情,我想沒有人及得上她。”白山水的呼吸徹底的調勻了,方才的生死一線似乎對她沒有造成任何殘留的影響,她嘲諷的冷笑了一句,接著說道:“在她手里吃虧的人無數,你也不必太擔心你們的新君。”
李云睿挑了挑眉。
他沒有回話。
并非是因為他覺察不出白山水話語里包含的好意,而是此時始終隱隱約約傳入耳中的蕭聲突然消失。
也就在這簫聲驟停的瞬間,一道蒼白色的薄薄劍光帶著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陰冷殺意從風中飄來。
李云睿的飛劍破風而落,迎向那道蒼白色的飛劍,兩柄小劍在空中各自變幻了數個方位,卻是始終沒有真正接觸,接著各自往后飄飛。
白山水沒有看那柄蒼白的飛劍,而是平靜的看向前方。
泥濘而混雜著無數血肉碎片的蘆葦之間,一名身穿深紅色袍服的男子緩緩的出現在她和李云睿的視線里。
看著這名瘦削但充滿令人不舒服味道的男子,白山水微嘲道:“原來你的飛劍也用得這么好?”
李云睿臉上的神情越來越凝重。
這名身穿深紅袍服的男子,自然就是那名神秘的神都監監首。
“不是秦人,飛劍卻用得比長陵幾乎所有劍師好,你也不容易。”白山水看著沉默不語的陳監首,又嘲諷的說了一句。
李云睿一怔,忍不住轉頭看向白山水。
他平日里根本不在外行走,所以自然不知道一些秘辛。
常年乘坐在馬車里或是陰暗的廳堂里,所以臉色也有些不正常蒼白的陳監首緩緩抬頭。
他看了一眼白山水,接著看著飛回到自己身前的那柄蒼白色飛劍,輕淡的說道:“的確不容易,所以我這柄飛劍,就叫薄命劍。”
聽著他的聲音,李云睿的目光不由隨之落在那柄劍上。
那柄劍的確蒼白輕薄如紙。
命薄如紙,劍名很貼切。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