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風雪漸漸停了。
靈山縣縣衙的一處屋子里,突然跑出一個衣衫不整的俏婢。
小丫頭跌跌撞撞的,剛出門就摔在地上。
隨即房間里就傳出瓷器碎裂的聲音,“滾,都給我滾,混賬東西,到底會不會伺候人,老子發賣了你們……”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隨即就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
小丫頭委屈的抹著眼淚,因為天寒,又匆忙去整理衣裳。
一個年老的婆子走過來,低聲道:“怎么樣?”
小丫頭紅著臉搖搖頭。
老婆子蹙眉,“讓你給少爺吃的東西,喂了少爺嗎?”
小丫頭知道她指的是那種藥,忙點頭,“喂了,少爺吃了整整一大碗的粥,我聽了您的話,整整一包都放進去了,可誰知道少爺他……”小丫頭也委屈著呢。這婆子是夫人身邊的,都答應她了,要是伺候好少爺,回頭少奶奶進門,少爺就抬了她做妾,這可是一輩子享不完的福分啊。誰曾想,好模好樣的少爺竟然不能人道了。
整整一包?
老婦人驚訝,就算是一頭牛吃了那么多也該有反應的。
可是二少爺……
老婦人心寒,老爺和夫人知道這事兒,還不知道怎么傷心呢。
“恩,我知道了,辛苦你了,先下去休息吧,夫人會給你一個交代的。”婆子的臉漸漸冷了,眸子里有厭惡一閃而逝。
小丫頭不明所以,還以為做妾的事兒成了,忙道:“事成之后,我是不敢忘了婆婆的好處的。”到底是夫人身邊的人,就算她成了妾也要伺候著。她摘了一根因簪子塞到婆子手里。“夫人那里,還要婆婆多說好話。”
老婦人點頭,“你就放心的走吧。”說的意味深長。
小丫頭歡天喜地的去了。老婦人嘆了口氣。“是個懂事兒的,可惜。命不好。”她一擺手,隨即出來兩個胖大婦人,上去就捂住了那小丫頭的嘴,拖著人死死的往后院去了。
縣衙的一角,一口深井黑乎乎的也不知道到底有幾許深,一個滿懷憧憬的小丫頭被人生生的奪了年輕的生命……
縣衙內宅房間里,五十左右歲的一對夫妻相對而坐,聽了老婦人的稟報。婦人捂著嘴大聲嚎哭,“我可憐的兒啊。”哭的撕心裂肺的。“老爺啊,您可是縣太爺啊,二兒的事兒你可不能不管啊,得給咱們兒子報仇啊,他才十七歲啊,還沒娶親呢,這讓他以后怎么活啊……”曹夫人哭的那叫一個傷心。也不知道那死去小丫頭的娘親知道女兒活生生的沒了,是不是也在慟哭。
曹清然眉頭緊鎖,煩心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他要不是自己出去跟人爭風吃醋,能落得這樣的下場?”他心情不好。這么久了依然沒有抓到那西域富商,人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樣。
“二兒他不過出去喝個花酒,招誰惹誰了,怎么就讓人打斷了腿,又害得他……”提到這事兒婦人的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落,“這事兒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咱們兒子的,哪有那么巧的,他去了那如意樓,那西域富商就去了?如意樓那么多的小賤、人。那富商睡了誰不好,怎么就睡了咱們羽兒看上的。還不是為了對付咱們羽兒嗎……我可憐的羽兒啊,你下半輩子可怎么活啊。”婦人又開始嚎叫。
曹清然心里亂糟糟的。把氣都撒在了她身上。
“慈母多敗兒,聽聽你說的那話,是一個當娘的能說的?什么叫不過喝個花酒?他是什么身份啊?縣學的生員啊,他也敢沒事兒去喝花酒?我的臉都讓他丟盡了,怎么沒被人打死呢。”到底是親生的兒子,他說的也不過是氣話而已。
曹夫人卻不明所以,還以為他不疼兒子,當即就鬧騰起來。
“怎么,你是不是瞧不上我們娘倆了,當了官了,有了妾了,就看不上我們娘們了,你是不是想學那些沒良心的寵妾滅妻?我告訴你,曹清然,沒門。只要老娘活著一天,你就別想做出那臭不要臉的事兒……”
曹家的內宅吵成一團,曹清然氣急敗壞的離開了,站在門口大聲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敗家娘們,要不是怕影響了官聲,他干脆就休了她了。
他怒氣沖沖,卻也沒忘記這些事兒都是誰惹出來的。
叫來一個家丁,曹清然陰沉著臉吩咐道:“去把如意樓的老鴇拖出來再打三十板子,就在衙門口打,扒光了打,我要讓靈山縣的百姓看看,得罪我曹家,是個什么下場。”就算是青樓女子,也沒有當眾被人扒了衣裳的。
大乾朝的確有規定,女人犯法是要去衣懲罰的。不過這樣的封建年代,女人本就是沒有社會地位的,要是去了衣挨打,無異于要了女人的命。所以一般即使女人犯錯,官府也是勒令族里或者村里自行懲處或者干脆看管,很少有人當眾責打的。
曹清然卻是個特例,他尤其喜歡這樣香艷的打法。似乎覺得光是扒了褲子還不解氣,尤其喜歡扒光了衣裳打。每每遇到這種關于女人的案子,他肯定先把女人毒打一頓。這樣一番侮辱性的責打下來,不管那女人有罪沒罪,事后都沒有臉活下去了。
他之前在任上的時候做的狠了,得罪了當地一個望族的閨女,結果被人告了,連累官都沒了。要不是后來搭上了定遠侯府,他哪里還有如今的風光。
剛到靈山縣的時候他也記得前車之鑒,如今怒火攻心,早就忘了那些教訓了。
家丁是曹家的老人,知道老爺就偏好這一口,當即也不意外。只是提醒道:“如今已經黑天了,老爺要現在打嗎?”那可就沒人看熱鬧了。
有女人被扒光了衣裳責打,家丁也是想要看熱鬧的。
“那就明日午時在衙門口行刑,務必讓她說出背后指使之人。”曹清然一想到當眾懲罰女子,心情似乎一下子就好起來。
家丁知道老爺為什么憂心,就諂媚道:“小的前幾日遇到縣丞家的下人,聽說咱們靈山縣住著一位宮廷里退下來的太醫,不知道那太醫能不能治好二少爺的腿傷。”他明知道是什么毛病,卻不敢說的直白。
果然,曹清然一聽當即就是一怔。
“那還等什么,趕緊打聽了那太醫的住處,派人去請。”曹清然倒也不是全然沒有腦子的傻瓜,他突然一拍大腿,“不用你們去,就打聽了住處,我親自去請。”太醫院的太醫啊,哪怕是退下來的,也不是他這七品縣令惹得起的。誰知道人家在宮里還有什么關系。太醫這群體,一般都是世代維系的,再者就是師徒關系,他還沒犯傻到認為自己一個七品縣令就敢得罪人家。
那家丁忙應了,“我明兒就去打聽。”
曹清然踹了他一腳,“明兒去就晚了,趕緊的,現在就去。”
家丁看看漆黑的夜色,暗暗叫苦,自己沒事兒多的什么嘴呢。
同一時間,府城里的歐陽家,也不消停。
下人匆忙來報,孫大夫吊死在自家里,他全家老少十余口人都中毒而死,包括襁褓里的小孫女。
老仆駭的手腳冰涼,只這個消息他就知道,孫大夫是被人滅口了。只怕他早就被人收買了。
歐陽文軒躺在床上,雖然身體沒有力氣,偏生這腦子格外清醒。越是這樣急切的時候,他的腦子似乎愈發的冷靜。
“孫大夫怕是早就被人收買了,你也不用查了,這事兒,除了那個女人就沒有別人。”他說幾個字就要喘息一會兒,等說完了這番話,渾身都要被汗濕透了。
明明渾身冷的緊,偏偏不斷往出冒虛汗,他覺得整個人像是被人架在了火爐和冰山之間,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
“主子,去請侯爺回來吧。”老仆眼角含淚,“那女人太狠毒了,主子您又心腸太軟,要老奴說,早就該殺了她那兒子,如今她也就不敢鬧騰了。”主子這性子,跟夫人太像了,結果夫人沒了,主子也受苦。
歐陽文軒閉上眼睛,“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到底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哪里下得去手。他從小一個人,也是渴望親情的啊。
不知道怎么的,腦子里就呈現出梁田田姐弟相互偎依的場面,他覺得心里說不出的溫暖。
他心底里一直藏著一個秘密,那個他尋遍了老狼洞周圍依然沒有發現的溫暖小院,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樣。他想到當日,他坐在門檻上望不到天際,那些慢慢等待的日子……或許那樣一直等下去也挺好的,至少,還有她。
他突然有點兒舍不得去死。
好想再見見她。
好想再住到那個滿是果香的小院。
好想再吃一張她烙的大餅……
心里想著,不知不覺就出了口。
老仆把耳朵貼在他嘴邊,“主子你說什么?”
“好想,好想她……”
老仆一下子紅了眼睛,“主子您別急,我這就讓人去請梁姑娘來。”床上突然沒了聲息,老仆大聲道:“大夫,大夫呢,怎么還沒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