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鴿去了針線房。
針線房的管事認識她,堆著笑問:“青鴿姑娘來有什么事?”
“我們大奶奶要見配線婆子。”
“呃,春繡,去叫馬婆子出來。”
青鴿是個老實的,甄妙要她帶配線婆子回去,就一心一意等著那婆子來,并不像許多初次來針線房的人一樣喜歡東張西望。
管事婆子悄悄點頭。
到底是大奶奶身旁的丫鬟,就這么一個看起來癡傻憨胖的大姐兒都懂規矩。
這時一個穿秋香色褙子的俊俏丫頭提著一盞燈籠過來。
管事婆子腰都快彎了:“喲,這不是朱顏姑娘,什么風把您吹這來了,我說今兒早上怎么喜鵲在頭頂叫呢。”
這朱顏可是二夫人身邊的大丫鬟,年紀雖輕,行事卻讓人不敢小瞧的,是除了田嬤嬤外二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了。
“叫配線婆子出來,二夫人喊。”朱顏臉上掛著矜持的笑,腰身挺得筆直。
“行,行。”管事婆子彎著腰連連點頭,扭頭喊道,“春繡,馬婆子作死啊,這么慢。”
一個婆子慌慌忙忙地沖了出來,可能是跑得太急了,頭發有些凌亂。
管事婆子有些不滿:“真是個癆病鬼,還不整理整理,二夫人要見你呢。”
朱顏看馬婆子一眼,淡淡道:“不用了,走吧。”
說罷轉了身抬腳就走。
馬婆子臉上難掩驚慌,撫了撫鬢發跟上。
青鴿可不樂意了,一下子竄到馬婆子面前:“你是配線婆子吧,跟我走,我們大奶奶要見你。”
朱顏轉了頭,入目的是一個胖丫鬟,嘴角掛著譏笑:“是青鴿啊,我們二夫人有些事要問馬婆子,勞煩你和大奶奶說聲,等問完了,就讓她過去。”
“是我先來的。”青鴿理直氣壯地道。
朱顏眼底閃過懊惱。
哪來的傻丫頭,好不識趣兒!
礙于是甄妙的人,目前又是敏感的時候,朱顏耐著性子道:“我們夫人找馬婆子有急事。”
這事實在有些反常,夫人本來都要歇下了,忽然就命她來叫馬婆子。要知道她可是一等丫鬟,什么時候叫一個針線房婆子非要她親自來了,更何況天都擦黑了。
不過越是如此,朱顏越清楚這事的重要性,當然不會退步了。
青鴿卻沒想這么多,搖搖頭道:“是我先來的,先來后到。”
朱顏要氣死了,強壓著怒火看向馬婆子:“馬婆子,還不快跟我走!”
馬婆子似乎明白了什么,臉早就比紙還白了,聞言慌亂點頭:“是,是。”
朱顏得意瞟青鴿一眼,扭身就走。
馬婆子自愿跟她走,難道這胖丫鬟還能把人綁了去?
青鴿立在原地不動,喃喃道:“是我先來的。”
然后深吸口氣,沖過去就把馬婆子扛了起來。
馬婆子尖叫起來。
朱顏轉頭看到這一幕,都懵了,隨后就見那健壯的青衣丫頭扛著馬婆子健步如飛。
朱顏急了,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提著裙角跑上去攔。
青鴿雖然扛著個人,身手卻靈活,往旁邊輕輕一躲,朱顏就撲了個空,一個趔趄摔到了地上。
恰巧有個小石子磕到額頭上,朱顏一陣眩暈,束發的簪子松了,長發披散開來。
描繪著美人圖案的燈籠落在地上滾了滾,燭火瞬間把燈罩吞沒,火苗竄了出來,一陣焦臭味傳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火光電石間,管事婆子聞到焦臭味尖叫起來:“不好啦,朱顏姑娘頭發燒著了,快,快,屋里的人快端水來!”
這個時候,針線房的丫鬟婆子們正在洗漱,有個婆子正好端著洗腳水出來準備倒,見院子里一片混亂,其中一個人頭發還冒著火,當下也沒多想,端著洗腳水就過去了。
嘩的一聲,一盆水對準朱顏的頭潑了上去,火倒是熄滅了,聞到某種奇怪味道的人也暈了。
滿院子人鴉雀無聲。
青鴿回頭看一眼情況,淡定的轉身,扛著馬婆子飛快走了。
到了清風堂,青鴿面不改色氣不喘:“大奶奶,婢子把配線婆子帶來了。”
羅天珵看青鴿一眼,心道這丫鬟倒是天賦異稟,有機會可以讓她練練。
甄妙挑眉:“怎么,她不愿意來?”
“恩,二夫人院里的朱顏過來了,也找她,她就要跟著走。”青鴿有些委屈,“可明明是婢子先去的,她們都不懂得先來后到,婢子就直接把她帶回來了。”
“做得好。”甄妙笑瞇瞇點頭。
羅天珵眼中閃過深思。
哪有這種巧合,這邊剛要找馬婆子,那邊也去找人了,還只慢了一步。
這說明要不就是田氏派了人監視針線房那邊的動靜,要不——就是清風堂這邊有人給馨園通風報信。
可滿院子人,除了甄四的陪嫁丫鬟婆子,其他人已經勒令不得隨意走動了,到底是怎么傳遞的消息呢?
“進來吧。”羅天珵看馬婆子一眼,然后道,“時候不早了,青鴿,你先服侍大奶奶歇息。”
事情緊急,他要盡快讓這婆子吐露實情,有些手段不宜讓甄四看見。
青鴿走到甄妙身旁:“大奶奶,那個朱顏,她來追婢子,不小心跌倒了。”
“無妨。”
“呃……她提的燈籠起了火,把自己頭發燒著了。”
甄妙……
“呵呵。”低沉的笑聲響起。
甄妙抬頭瞪了羅天珵一眼,忙問:“人沒事吧?”
青鴿回憶了一下,不確定地道:“應該沒事吧,婢子看到有個婆子端著洗腳水把火潑滅了呢。”
羅天珵肩膀聳動起來,又不好大笑在下人面前失了威信。
只是他實在有些忍不住了,為何自從甄四進了府,他原以為的步步驚心什么的統統不見了呢?
甄妙小心翼翼的問:“她怎么跌倒的?”
“她來拉婢子,婢子躲開了,她撲了個空,就跌倒了。”
“那就好。”甄妙長舒口氣,“走,去怡安堂。”
“老夫人,大奶奶來了,想要見您。”紅喜進來稟告。
老夫人只著了中衣,紅福立在身后給她散頭發。
“這個時候?”老夫人低頭看看,“把大奶奶請到稍間。”
“是。”紅喜退了出去。
紅福機靈的拿起架子上搭著的一件醬色福字不斷紋妝花褙子給老夫人穿上,扶著去了稍間。
“祖母。”甄妙撲了過來,拉著老夫人衣袖仰著頭,淚眼盈盈的望著她。
“這是怎么啦?”老夫人強忍著把手甩開的沖動。
兒子媳婦們就不說了,那些孫子孫女自幼聽著她上陣殺敵的故事長大的,別說拉衣袖了,她就沒見哪個對她撒過嬌!
記憶中唯一拉著她撒嬌的小人兒,就是她那早逝的長女了。
是的,鎮國公老夫人除了四個兒子,還有一個最大的女兒,只是那孩子不過幾歲就沒了,漸漸的就被人遺忘了。
老夫人想起往事心里有些酸,看著甄妙的眼神就不自覺帶了憐惜,原本因為不習慣繃得緊緊的身子漸漸放松下來。
若是媛姐還在,現在的閨女都比大郎媳婦還大了吧?
“祖母,孫媳可能惹禍了。”甄妙眨了眨眼,一副做錯事的樣子。
“怎么啦,和祖母說說。”
甄妙抿了唇:“因為秋千的事,大朗知道了發作了一些下人,就有下人交代說投井的那丫鬟還有一個干娘在針線房做事,孫媳就叫一個丫鬟去叫人了。沒想到二嬸偏巧也派人去叫那婆子,結果,結果——”
“怎么,兩個小丫鬟爭執起來啦?”老夫人松了口氣。
只是下人們淘氣,算不得什么。
甄妙低了頭:“沒起爭執。只是我那丫頭有些憨,記著我的吩咐,就直接把馬婆子帶來了。二嬸那邊的丫鬟去追不小心跌倒了,燈籠起火燒了頭發。雖然人沒大事,可女孩家頭發燒了太難看了,我怕,怕二嬸會惱了我……”
“怎,怎么會,你二嬸不會為了一個下人惱了你的。”老夫人強忍著抽動嘴角的沖動。
“真的?”甄妙一臉欣喜。
“真的。”老夫人重重點頭,“時間長了你就知道了,你二嬸向來把大朗當親兒子看待的。大朗才五六歲大時,你二叔就張羅著給他請先生了。”
“二叔二嬸真好,這下我就放心了。”甄妙甜甜一笑,然后抱著老夫人胳膊道,“祖母,明日孫媳給您做荷葉糕啊。”
“好。”老夫人笑著點頭。
做老人的,最愿意看到的就是兒孫滿堂,子孫和睦了。
“老夫人,二夫人過來了。”紅喜進來稟告。
“讓她進來。”
片刻田氏快步進來,直接就跪了下來:“老夫人,這么晚了兒媳還來打擾您休息,實在是對不住了。”
甄妙慌忙避開:“二嬸,您折煞侄媳了。”
田氏這才發現甄妙也在,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這小蹄子是催命鬼不成,怎么到哪兒她都在!
最嘔人的是還向她行了一禮!
田氏有些狼狽的站了起來,還沒等說話,老夫人就笑道:“田氏你來了正好,大郎媳婦還擔心你那丫鬟頭發被火燒了要惱她呢,你看把這孩子嚇得,巴巴就找我來了,你快和她說說。”
田氏像是胸口被人打了一拳。
這還說個屁啊,話都讓她說了!
只得干笑道:“呵呵,不過是個下人,二嬸哪會惱你呢。”
呵呵呵呵,氣死她了好嗎!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