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的事情就這么過去,甄妙因為被某人逼著下棋過于激動,腳又扭了一下,腫得更厲害了,老夫人免了她的請安,整日窩在清風堂養腳傷。
以至于燕江賀家來人時,甄妙并沒有出現。
大姑娘羅知雅卻是從屏風后面,悄悄見到了那位要與國公府定親的賀家公子,賀朗。
那人一身青衣,神態從容,仿佛沒有什么事能令他動容,竟是個清俊雋秀至極的人物。
羅知雅心弦一顫,仔細看了那雙眼睛。
一層白翳蒙住了黑瞳,形狀優美的無可挑剔的鳳眼顯得呆滯無神,襯著他的朗朗風姿,更令人不忍直視。
羅知雅別過了眼,緊緊抿了唇。
長得再好又如何?
她才不要嫁給一個瞎子!
老夫人倒是和善,拉著賀朗問了許多家中之事。
賀朗從容不迫的答了,雖目不能視,卻絲毫不顯焦躁,大家公子的溫潤氣質盡顯。
老夫人暗暗點頭。
不驕不躁,是個心境平和的,并沒有因為眼疾而性子暴戾,把孫女嫁給他,倒也放心。
況且,這是老國公答應的,她無論如何都要幫老國公完成心愿。
老夫人眼角余光不著痕跡的掃了那扇烏木雕花海棠刺繡屏風一眼。
原本她是覺得元娘大方懂事,二娘雖聰慧,性子卻有些癡,像她父親那般,經常為了作畫連基本的人情往來都忘了。
可現在,卻對兩個孫女有了不同的看法。
她相信,兩個兒媳已經把賀家來人的緣由對兩個孫女說了。
讓她們在屏風后面見見這位賀家公子,元娘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同意了,而二娘,一邊細細描繪著雨打芭蕉圖,一邊淡淡道:“即是祖父定下的親事,總是要完成的。若是他好,我和姐姐誰嫁了都是幸事,若是他不好,總是會有一個人受累,無論是避開或是得了這門親事,都沒什么可高興的。既然如此,看與不看有什么區別,祖母覺得誰合適,便是誰吧。”
老夫人從傳話丫鬟那里得知了二人截然不同的反應,靜默了許久。
她年輕時對后宅疏于打理,或者說并不算擅長這些。
咳咳,那時候她一對錘頭一出,什么魑魅魍魎都老實了,哪還用得著這些。
到現在年紀大了,才發覺這識人的眼光似乎不大好。
她一直以為有些癡的二娘,沒想到是個性子通透如水晶般的人,反倒是元娘,她的大方懂禮就如所有大家閨秀需要展示給人看的一樣,平時覺得還好,到了關鍵時刻,就從骨子里流露出小家子氣來。
而往常,她大半的疼愛都給了元娘。
老夫人的心,就在這么一來一回間,在所有人還未曾察覺的時候,又偏了回來。
“田氏,給賀家哥兒好好安排住處,不可怠慢了。”
賀朗起了身,仿佛能看到老夫人在哪里似的,沖她所在的方向行禮:“給您添麻煩了。”
田氏抿唇笑道:“賀家哥兒真是客氣。老夫人您放心,兒媳早就收拾出來了,賀家哥兒不是外人,就住在海棠館。”
老夫人滿意地點點頭。
海棠館是連接內院和外院的一處院落,清幽雅致,專門招待近親貴客的。
賀朗被田氏領了下去。
羅知雅從屏風后走了出來,向老夫人辭行:“祖母,孫女也回去了。”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點了點頭。
羅知雅不覺有異,行禮退了出去。
老夫人別過臉問楊嬤嬤:“楊嬤嬤,你怎么看?”
楊嬤嬤是從宮里出來的,她更相信她的判斷。
楊嬤嬤跟了老夫人多年,早習慣了這種相處模式,并沒有尋常下人的拘束,答道:“大姑娘可能并不滿意這門親事。不過這也怪不得大姑娘,賀家哥兒畢竟有眼疾……”
老夫人端了茶喝:“看來二娘更適合些,結親是結的兩姓之好,咱家本來就是為了報恩,若是結了怨,反倒不美了。”
楊嬤嬤沒有吭聲,默默給老夫人續了一杯茶。
羅天珵得知燕江賀家來人,提前下了衙。
他想見見那個人。
前世名動天下的賀家玉郎!
那時靖北厲王反叛,大軍勢如破竹南下,在無數城池風雨飄搖的情況下,唯有燕江在外無援兵的情況下整整守了三個月,雖然最終城破,厲王這邊也是損失慘重。
而燕江的運籌帷幄之人,就是賀朗,一個雙目失明之人。
那時他是赫赫有名的戰將,效力的卻是厲王一方,與這位名動天下的賀家玉郎只有一面之緣。
那一面,就是燕江城破之時,一身青衣的賀家玉郎攬著他的堂妹,從高高的城墻一躍而下,當鐵蹄踏破城門之時,他仿佛還能聽到那舒朗肆意的笑聲。
他記得,前世的這一年,甄四在守孝,他還未成親,這個時候跟著數位友人遠游去了,錯過了這次見面。
羅天珵不由加快了腳步。
賀朗,是他從心底想結交之人。
一進府,就問道:“賀家公子安排住在了哪里?”
管事的答道:“二夫人安排賀公子住在了海棠館。”
“海棠館?”羅天珵轉了方向,向海棠館走去。
賀朗剛安頓好,拿了一卷書冊坐在桌前靜看,聽小廝說鎮國公世子來了,起了身含笑道:“請世子進來。”
羅天珵進門,就看到一個青衣男子含笑望來,風華無雙,只可惜一雙眸子沒有絲毫波動。
“賀朗?”
賀朗笑了:“羅世兄知道我的名字?”
羅天珵定定看著他,展顏:“神交久矣。”
賀朗微怔,隨后笑起來,笑聲如清風拂過山泉:“那羅世兄是來請我喝酒的嗎?”
“自然。”
這一世,沒有他率三千鐵騎助北軍破城,賀家玉郎的命運可會改變?
賀朗明明看不到羅天珵,眼睛卻正對著他,眉頭輕輕皺起,良久才舒展:“若不是先知道羅世兄的身份,小弟還以為站在面前的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將軍。”
羅天珵深深看了賀朗一眼,然后笑了:“有一日,我會的。賀朗,咱們去聆音亭喝酒。”
“好。”賀朗毫不猶豫的應下。
聆音亭是國公府一處極好的景致,賀朗雖目不能視,坐在那里卻覺心情舒朗,陣陣花香襲來,還有風吹過亭角厚重銅鈴的嗡鳴聲。
酒菜上來,二人暢快酣飲,談笑風生。
一個沒把自己當瞎子,另一個沒把對方當瞎子,竟好似多年的好友般。
伺候的小廝嘖嘖稱奇,添酒的丫鬟亦是悄悄紅了臉。
世子和這位新來的賀家公子一起喝酒,真是比畫上的人還好看。
而同樣覺得此景能入畫的還有一人。
羅知慧聽說聆音亭旁的玉簪花開了,就起了作畫的興致,帶著個小丫頭過來坐在了花叢里,剛支起畫架就聽到了談笑聲。
對專注一物的人來說,有人打擾比嗡嗡的蒼蠅還討厭,羅知慧嘆口氣站起來要走,忿忿的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眼前一亮,迅速坐下來提筆就畫。
不多時,兩個風姿卓然的男子躍然紙上。
小丫頭目瞪口呆,小聲提醒道:“姑娘,您這樣,這樣不妥吧?”
“怎么不妥?”羅知慧小心翼翼吹著未干的墨跡,然后道,“回去裱起來。”
“姑娘!”小丫鬟嚇得說話都變調了。
羅知慧有個習慣,畫的不滿意的隨手撕了,可若是滿意的,就會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
可姑娘畫的是兩個年輕男子啊,這怎么行!
小丫鬟快急哭了。
羅天珵和賀朗聽到了動靜,同時扭過頭來。
“賀朗,你稍坐片刻,我過去看看。”
羅天珵走過來,神情微訝:“二妹,你在這里做什么?”
“畫畫。”
羅天珵看著怒放的玉簪了然一笑:“畫玉簪花嗎?二妹好雅興。”
“畫你們。”羅知慧實話實說。
羅天珵嘴角抽了抽。
為什么,為什么他有一種二妹被甄四附身的錯覺?
我的天!小丫鬟捂住了臉,隨后補救道:“世子爺,我們姑娘是要把這畫送給您的。”
羅天珵看了平攤著的畫卷一眼。
只一眼,就認出畫上的二人是誰,不由笑了:“二妹畫的真好,多謝二妹了。”
“大哥客氣了。”羅知慧心不在焉的說著,目光還落在畫上。
這是人物畫里她最滿意的一副,父親見了定要贊的,居然,居然要送給別人了!
想想畫的是贈畫之人,羅知慧含淚忍了。
羅天珵覺得腦仁疼。
女人這都是怎么回事啊,明明主動送畫給他,這眼神,怎么像自己搶了她夫君似的?
片刻都不想多呆,抱起畫就要走。
被屋里那一個女人折磨就夠了,不能再多了,哪怕是妹妹都不行!
“大哥,別動!”
“嗯?”
羅知雅走過去,心疼的看了畫一眼:“這畫墨跡還未干透,您那樣抱著走不成的。再者說,您不是還要和那位公子喝酒嗎,把畫帶在身邊污了就不好了。”
“二妹說該如何?”羅天珵嘴快抽筋了。
他真的沒有主動要啊!
“我直接送到大嫂那里去吧。”
“好。”羅天珵如釋重負,趕忙走了。
甄妙一個人對著滿桌子菜有些哀怨。
這吃飯,還是人多了香啊,天天定點回來吃飯的人今天居然門口都沒入,就直接找人喝酒去了。
她明明告訴他今晚做荷葉雞的,這完全不科學!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