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口諭,請佟貴妃去暢音閣陪太后娘娘聽戲。”
魏珠的聲音清楚明亮,小佟貴妃登時臉上惱羞不堪,隨即她卻氣勢凜然了起來,揚聲道:“蘇貴妃,你可聽見皇上口諭了?”
蘇簾一愣,點頭道:“聽得分明!”
小佟貴妃微微一哼,隨即撥弄著自己赤金鑄造的華麗護甲,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既然聽得分明,那還不快速速讓開,本宮要奉旨去暢音閣侍奉太后娘娘!否則誤了皇上口諭,可不是你能擔當得起的!”
蘇簾愣了愣,她雖然不常居宮里,卻也記得,暢音閣應該在東面吧?暢音閣在寧壽宮附近,而寧壽宮在東六宮之東的位置。紫禁城的布局……大體上,她還不至于記錯了去。
果然,魏珠又笑呵呵道:“佟貴妃娘娘糊涂了!去暢音閣最近的路,在您后頭您!您該調轉方向,往東走,再往南才對!呵呵,還是請您快些吧,別折騰那些麻煩的了!”
小佟貴妃依舊氣勢昂然:“魏珠,睜大了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本宮后頭!!”
“狗眼”二字,叫魏珠心生暗恨,但是他依舊是一張笑呵呵老好人的臉,魏珠側臉一瞧,不禁吃了一驚:“喲,成嬪小主什么時候在佟貴妃娘娘后頭了?”
小佟貴妃傲然一笑,得意地揚唇道:“本宮掉頭不難,可是魏珠——你要讓成嬪往哪兒退?!”
魏珠呵呵一笑:“成嬪娘娘瞧著是剛從自己宮里出來呢,不如便請她暫回自己宮,或者下肩輿退到墻角,都成!”
“魏珠!你放肆!!”小佟佳氏立刻露出一張勃然大怒的臉,“你一個奴才,也敢叫嬪主退到墻角?!誰給你的膽子!”
魏珠卻是一副渾然不怕的樣子。還是那張笑呵呵的臉:“奴才是皇上的奴才,膽子自然也是皇上給的。”
“你——放肆!”小佟佳氏立刻氣不打一處來。
魏珠笑呵呵地道:“佟貴妃娘娘,您不會看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您若是逆了圣意。您以后——還會有好日子過嗎?您是的人,想必知道該怎么做!可千萬別一生氣。便做出叫自己日后后悔的事兒來!”
小佟貴妃如何能不明白玄燁傳口諭的意思?便是叫她調轉方向去暢音閣!可如此以來,便等于給烏蘇里氏讓路了!以她素日的驕傲和自持,如何肯?!
其實玄燁也知道,若是直接吩咐小佟佳氏給蘇簾讓路,有些不大合乎規矩,所以才折衷叫小佟佳氏去暢音閣,算是給她留一點顏面。可惜小佟佳氏要的不是一點點顏面,也是百分百的顏面!
魏珠的話說完了。意思明白得很,可是小佟貴妃卻猶豫難決了。若是不退,便是忤逆了皇上,身為后宮嬪妃,若是逆了圣意,日后她日子必然會難過;可若退了,她好不容易在后宮樹立的威嚴便要蕩然無存了!日后四妃們在背地里還不曉得要如何議論嘲笑她呢!
正在小佟貴妃舉棋不定的時候,魏珠笑呵呵指著她后頭道:“您瞧,成嬪小主大約是等得不耐煩了,已經退回景陽宮了!”
小佟貴妃氣得咬牙切齒。這個欺軟怕硬的成嬪,竟然就這么退縮了?沒用的廢物!!
成嬪是自己主動湊上來的,畢竟她和蘇簾有些不快。故而很希望小佟貴妃落她一通顏面,但是成嬪這個墻頭草一看事情不妙,便撤了。
小佟貴妃咬得牙齒咯咯作響,恨恨道:“掉頭!去暢音閣!!”
看著小佟佳氏掉頭走人,蘇簾不禁暗想,千古以來,以答應的身份,叫貴妃讓路的,想必她也是頭一份兒了!
魏珠一臉諂媚上前道:“娘娘。您是去御花園呢?還是回養心殿?”
蘇簾打了個哈欠,一臉困乏的樣子:“今兒耗了大半個下午。我也乏了,算了。回養心殿吧!”
魏珠忙道了一聲“嗻”,又笑道:“皇上也惦記和娘娘您呢!”
返回養心殿的時候,蘇簾隨手脫了身上御寒的斗篷,接了四禧奉上來的白玉奶茶,一邊小口熱熱地喝著:“果不其然被我料中了,我一出門,必然有麻煩事兒!”
玄燁正盤腿端坐在晝榻上,手里拿著一卷列祖列宗遺訓類的書,語氣清淡地道:“怕什么,朕不是護著你了嗎?”
蘇簾抿唇一笑,“我原本還覺得小佟貴妃比她姐姐脾性軟和些,今兒才曉得,一樣都是傲在骨子里的性子!”
玄燁合上書,輕輕撩在紫檀炕幾上,道:“早知道,朕就不給她正式冊封了!”說著,一副頗有幾分后悔的樣子。
小佟佳氏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入宮十幾年才獲得正式冊封,好不容易把貴妃的寶座給坐穩了,自然就立刻底氣十足了。今兒卻一下子栽了面子,只怕是要恨蘇簾一輩子了。
蘇簾笑了笑,也是渾然不在意被記恨了樣子:“我瞧小佟貴妃的樣子,似乎是剛打鐘粹宮出來的。”
玄燁眉梢不由一擰,“朕是看在她這么多年安安分分的份兒上,才給她個冊封的,沒想到——”話沒有說出后半句,不過玄燁的不滿之意已經相當明顯了。
蘇簾笑道:“她是貴妃,如今嬪妃中位份最高的,看著別人都有兒子,獨獨她膝下只有一個公主,怎么可能不眼饞?”——王氏出身卑微,想封嬪無疑是難如登天,更何況玄燁回宮十幾天了,都沒去瞧過她一眼,儼然一副失了寵的架勢。所以佟貴妃才擺出架勢登臨鐘粹宮,一則叫和嬪自己知難而退,乖乖讓出十八阿哥的撫養權,二也是給足王貴人面子。
玄燁冷哼一聲,怒道:“朕叫她撫育豐克里已經是格外榮寵了,可她竟然如此忝不知足!”
蘇簾順手拿了一枚玄燁跟前粉彩高足盤中的蜜桔,徑自剝了吃,嘴里咕嚕道:“公主早晚要嫁出去,哪里有阿哥來得依靠長遠?”——小佟佳氏雖然比四妃年輕不少,可也已經不是適合生育的年紀了,想必她自己也明白,自己生不出孩子來了,所以自然要打別人孩子的主意。
玄燁重重一哼。
蘇簾咽下口腔里的蜜桔,又笑嘻嘻道:“我今兒才曉得,你把王貴人塞到和嬪的鐘粹宮去了!她還坐著月子,折騰挪宮做什么?”
玄燁輕輕抿了一口茶,又恢復了平靜之態,“省得德妃又不安分了。”
“額?”蘇簾眨了眨眼,王氏原本住在永和宮偏殿的嬪妃,她生的十五阿哥被玄燁以十四阿哥尚且年幼,德妃照顧不過來的由頭,給了榮妃撫養。而十六阿哥便是按照俗例,給德妃撫養。如今的十八阿哥,若是也按照規矩,滿月后也一樣要抱去和德妃撫養。
可是如今玄燁卻直接發話,叫王氏挪去和嬪的鐘粹宮住著。
蘇簾疑惑地道:“你不是打算把十八阿哥交宜妃撫養嗎?”
玄燁淡淡嗯了一聲,道:“可惜和嬪產后虧虛,照顧和準都吃力,小十八生得健康……比和準更活潑鬧騰!”——和準便是皇十八女的名字,全名是和準宜爾哈,是虞美人花的意思,簡稱“和準”。
聽玄燁的語氣,若是和嬪身子沒有虧虛,只怕很有可能便歸屬她撫養呢。
到底是十八阿哥還搶手呀,若是她們曉得這是玄燁最后一個兒子,只怕還會更搶手些。這個年紀的阿哥,歲數上已經無緣大位,根本不會對前頭年長的哥哥們造成威脅,卻可以成為他們奪嫡的助力。
“夫人,你真的不想撫養小十八嗎?”玄燁一臉認真的樣子。
蘇簾聽得都有些不耐煩了,立刻便道:“我才沒那個閑心給別人養孩子呢!”
玄燁不禁有些氣悶,嬪妃都想法設法地想替他養育兒女,怎么偏生蘇蘇跟別人不一樣呢。
皇十八女的滿月禮是和十八阿哥滿月捏到一塊兒的,說白了就是到底女兒不如兒子,皇十八女也只能跟弟弟一塊辦滿月宴。蘇簾也出席了舉辦在太極殿的內廷大宴,見到了多年未見的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老”面孔。
尤其是老牌四妃:榮惠宜德,都是年過四十,尤其榮惠二妃都快五十歲了。四五十歲的女人,在這個時代已經是老年婦女了,故而哪怕面容裝飾得再精心,脂粉抹得再多,也終究遮不住歲月無情留下的印痕。
四妃中保養得最好的宜妃郭絡羅氏……如今的模樣,也叫蘇簾大為吃驚。
宜妃素來喜歡華艷,今兒也不例外,穿著一身茜紅色繁花纏枝的云錦旗服,頭上金玉光閃、珠翠累疊,裝扮一如往日光鮮照人,但是那張臉——卻不復光鮮照人之色,這么多年不見,竟然也老了那么多,珍珠粉再多,也糊不上眼角的皺紋,胭脂再紅潤,也蓋不住臉頰上的斑駁……
宜妃笑得不似從前那樣舒展洋溢了,只端坐在僅次于小佟貴妃下的位置上,一臉端莊,只微微含笑。因為笑得太大——眼角的皺紋會更深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