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安排了惠兒先歇息下,見天色已完,過了行宮大門下鑰的時間,芬兒也便只能暫且在澹寧殿住一晚。
玄燁是深夜時分方才過來的,蘇簾本已睡得朦朧,依稀聽到她窸窸窣窣脫衣裳鉆進被窩,也盡管迷糊著,可是玄燁湊到她耳邊的一句話,生生叫蘇簾困意全消了:“朕已經下旨,肖氏無狀,意圖混淆嫡庶,褫奪其側福晉尊位,貶為媵妾。”
蘇簾立刻就被窩里竄了起來,驚喜地滿眼神采奕奕,“這下子沒了側福晉的身份,看她怎么囂張!!”
玄燁一笑:“夫人,你的事兒就是朕的事兒,何況此事本就是那肖氏胡作非為,朕又怎么會不幫著你呢?”
蘇簾嘿嘿笑了,便湊到她懷里蹭了蹭:“老頭子,你真是太好了!”
玄燁笑容款款,一手撫摸著蘇簾松散如云的秀發,又很是不滿地抱怨道道:“沒想到宗室中,竟然還鬧出這般不像樣的事兒!朕原本還瞧著德英不錯,想對他委以重任呢!可他遇事如此軟懦,還算了吧!”
蘇簾嘆氣道:“他阿瑪死得早,又攤上這么個親媽,想硬氣都不成啊!”又笑瞇瞇地拍玄燁馬屁:“是他命不好,要是他有你這么個阿瑪,又怎么會被親媽擺布成那個樣子呢?”
玄燁一臉十分受用的樣子,還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捋著那整整齊齊的小胡子道:“夫人說得是大大的實話。”
蘇簾忍不住暗暗吐糟:說你胖,你還喘上了!要是有你這個霸道的爹,大事小事兒,哪里還輪得到孩子的媽說話呀?!
“只不過——夫人吶,你該不會要把你那個侄女留在澹寧殿一直到生產吧?”玄燁低頭看著蘇簾慵懶的秀眸,問道。
蘇簾挑了挑堆墨的柳眉。“那是當然!她那個婆婆還有法相處嗎?”
玄燁杵著臉,滿眼怨懟:“夫人,朕不是都下旨褫奪了肖氏側福晉之位嗎?修養幾日。就叫她回吧。”
“回?惠兒能回哪兒?肖氏就算不是老側福晉了,可照樣還是她婆婆!!婆婆想修理兒媳婦有一千一萬個辦法!!”蘇簾氣恨恨道。
玄燁一揮手。“那就讓她回娘家!”
蘇簾耷拉著臉色,哼了一聲道:“我大哥還在丁憂呢,無官無職、無權無勢的,那肖氏就算不是老側福晉,單憑她是德英的生母、輔國公府的老太君,照樣能上門強行把惠兒帶走!”
玄燁一時間無言。
蘇簾睨了她一眼:“別那么小氣成不成?惠兒性子安靜,又不會到處亂竄,住在后殿的偏殿又不妨礙你什么!”
“朕——”玄燁張了張嘴巴。“朕、真是拿你沒轍!”
蘇簾嘿嘿笑了,“好啦,老頭子!等惠兒生了,我就把她送走!”順手拿起床頭四方云紋小案幾上的一枚象牙鏨刻梅花的梳子,一邊梳理著自己有些繚亂的烏發,一邊道:“碰上個不講理的婆婆,這輩子算是要遭難了!這點上,我太同情惠兒那丫頭了!誰叫我也有個不講理的婆婆呢?”說著,斜眼睨向玄燁那張尷尬的老臉。
玄燁連忙清咳嗽了兩聲:“就事論事,別說那些無關緊要的!”
蘇簾努了努嘴。“有個不講理的婆婆,還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婆婆不講理,丈夫就只會悶不吭聲,跟個慫包似的!”蘇簾便笑眼嫵媚地看著玄燁,半是討好地道:“老頭子,幸好你這種男人。”
玄燁卻很不滿的樣子,怒哼了一聲:“你那朕跟德英那混賬比?!”
蘇簾嘻嘻道:“我這是在夸你呢!”
玄燁斜眼上挑,掃過蘇簾的眉眼間,一臉懷疑地問:“是嗎?”
蘇簾急忙點頭,一臉無比誠懇之色。這才把玄燁滿腔的不滿給暫且化解了去。
翌日,大嫂孟佳氏便滿心盼盼地遞牌子來看女兒了。蘇簾剛好才用過早膳,略整了整衣冠。便親自帶著孟佳氏往后殿去,嘴上徐徐介紹道:“這后殿原本是佛殿,我也不怎么來,到底是個清凈的地兒。”
后殿的東偏殿,是個面闊三間的堂子,里頭十分寬敞。惠兒見蘇簾走進來,急忙從西次間暖閣迎出來,一個萬福行禮:“姑姑,您……”尚未來得及行全禮,惠兒便看見了跟在蘇簾身后的自己的額娘孟佳氏,當時眼里就蓄滿了淚水。
“惠兒!”孟佳氏顧不得什么禮數了,一個箭步上去,便把溫惠給抱在了懷中,“我可憐的女兒,都瘦成這樣了!肖氏那個喪盡天良的!她不得好死!!”
孟佳氏原本一直尊稱肖氏為“老側福晉”,既然后來肖氏對待惠兒不好,孟佳氏一直沒有說出太過分的話,可如今總算見到了女兒,而且女兒還是這樣一幅瘦削憔悴的樣子,滿腔的怒火終于爆發了出來。
孟佳氏又是連番詛咒謾罵孟佳氏,又是可憐心疼自己女兒,母女抱在一起哭了小半個時辰,這才略略止了。
蘇簾也勸道:“惠兒心情才好些,大嫂你就別招她的淚了。”
孟佳氏一邊點頭,一面拭淚道:“可憐我的女兒,在家中時,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兒里想得到一朝嫁了人,竟然被折磨成這般樣子!早知道,我寧可叫她不要嫁人!”
蘇簾忙道:“這是胡話!女人,哪兒有不嫁人的?”說著,便一手拉著惠兒一手拉著孟佳氏,“且先去里頭坐著,咱們慢慢說。”
西側暖閣中,長窗下是一架寬大的紫檀鏤雕嬰戲圖的晝榻,上頭鋪著柔軟的云錦坐墊,蘇簾便問惠兒可曾吃了安胎藥了。
惠兒拭干臉上的淚珠,點頭道:“剛吃過了。”
又問她昨夜睡得可好,惠兒亦點頭,低低道:“比在輔國公府好多了……”
孟佳氏又不禁眼中濕潤,卻咬牙道:“惠兒,你盡管放心好了。那肖氏已經不是老側福晉了,昨天傍晚皇上的一道圣旨下到輔國公府,褫奪了肖氏老信郡王側福晉的位份,將這刁婦從宗室玉牒中除了名!”
“什么?!”惠兒當即大驚失色,嗖地便站了起來,“這可是真的?”
孟佳氏卻笑了,笑容中帶著譏諷:“圣旨都下了,還能假的?本朝自開國以來,還沒有哪位上了玉牒的福晉被從玉牒中除名的!這下子,她一輩子也別想抬得起頭來!哼,當真是惡有惡報!”
蘇簾卻干笑了笑,什么惡有惡報,若非惠兒是她的侄女,玄燁只怕不見得會管輔國公的家務事。只是這話蘇簾卻按在心里,不說出口。
惠兒卻急忙搖頭:“這、這可如何是好?我才剛從輔國公府里出來,沒過幾天,婆婆就被褫了位份,如此一來,婆婆肯定認為是我使得壞、進了讒言!以后,她肯定更要恨死我了!”
蘇簾卻笑了:“就算她沒有失去老側福晉的位份,惠兒,你覺得你跟肖氏還有可能做一對和睦的婆媳嗎?在她造謠你是不能生養的石女的時候,你們已經撕破臉了!”
“可是、可是——就算不管我婆婆,可是我相公——要是她也誤會我是害婆婆失去側福晉位份……”惠兒眼中滿是急色。
蘇簾卻冷了臉:“他不在乎你被肖氏刁難羞辱,你又何必在乎他一星半點!管他怎么想!”
惠兒卻忙道:“姑姑,不是那樣的!夫君其實有護著我,也常常勸婆婆消停些,還有這回額娘要接我出來,夫君也是一力贊同的!只不過是婆婆性子太強硬,夫君也常常沒有辦法罷了……”說著,惠兒眼底不禁有些黯然,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在這種時候能強勢一點,能給妻子足夠的保護?
孟佳氏也嘆息道:“姑爺雖然沒能幫上惠兒什么,可也算是盡力了。”
蘇簾面色稍稍和緩,看樣子,德英比她想象中略好一些,原本調查的資料,德英本就是個極為孝順的,從小到大從不忤逆自己的生母肖氏,如今自己的母親對妻子百般不滿,德英明知母親不對,可是他已經習慣了順從母親……
蘇簾嘆息著,不再指摘德英什么,說到底,他也還只是個十歲的少年罷了。遇到這種事兒,他也為難,便道:“那你便如實將此事寫在信中,我會叫人替你送到德英手上。”
惠兒不禁連忙道謝,“現在,只愿夫君信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孟佳氏神情不禁有些抑郁:“幸好有娘娘護著惠兒,要不然——”說著她不禁再度嘆息,“可是姑爺那個懷著身孕的通房……那個小肖氏如今月份越來越大了,若真的先惠兒一步生下姑爺的長子可如何是好啊!”
蘇簾忙笑道:“嫂子盡管放心,本朝是立嫡不立長!”
“可是——”孟佳氏看著自己女兒纖細的腰肢,“若惠兒這一胎是個兒子還好些,若是——”后頭喪氣的話,孟佳氏沒說出口,可是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惠兒聽在耳中,著實這也是她心中的擔憂,不禁黯然垂下頭去,一手落在自己的腰間,又是柔情慈愛,又是擔憂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