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進城,最緊張最不安的還不是朱大典,而是南京鎮守太監韓贊周和魏公公徐弘基。這兩位手里都是有兵權的,尤其是魏國公徐弘基,深知南京軍隊之敗壞,更知道陳燮這個人不管走到哪里,軍隊都是要跟著來的,而且在山東的時候,陳燮也是先從軍隊下手的。
最關鍵的一個原因,還是皇帝朱由檢有整頓軍隊的愿望。此前在襄陽,陳燮整軍之后,之前戰力堪憂的軍隊,不敢說戰斗力倍增,提升了一半是肯定有的。
一旦陳燮借整軍的理由,整頓南京的駐軍,這里頭很多問題都會暴露出來。登州營進城的部隊不多,不過五百騎兵,其余人都留在了城外。但是大家都知道,有這支軍隊在城外,陳燮不管做什么,都有足夠的底氣。
魏國公府一時間訪客盈門,來的都是南京方面的將領。這個將軍那個指揮使之類的,烏央烏央的前赴后繼。徐弘基這個老狐貍,來一個便笑臉相迎一個,對于這些武將的暗示,希望他出來代表大家對付陳燮的建議,他是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一概回答:“這個要看朝廷的意思。”
徐弘基作為打發錢莊南京分號的股東之一,作為江南美洲貨市場的受益者之一,他對陳燮的心態很復雜。一方面要為一個巨大的家族利益考慮,另一方面則擔心陳燮真的去動軍隊。導致陳燮和南京守備勛臣趙之龍之間的矛盾沖突。也就是說,在南京實際掌握兵權的不是徐弘基,他不過是推在前面做個樣子的人物。所以,其他人來找他,讓他出頭的事情,基本上就是想利用他國公的身份。這都是沒安什么好心的事情。徐弘基擔心的是夾在中間難做人。
徐弘基也確實想知道,陳燮到底想干啥,所以把錢不多給請來了。(注:南明史中是徐弘基。所以就這么用了。)
錢不多現在的身份很特別,大發錢莊南京分號的東家是他的表面身份。實際上他還是美洲貨在江南的總代理人。他肯定不是南京最有權勢的人,但肯定是南京最有錢的人之一。
徐弘基派出去的人,沒有請到錢不多,因為他被別人先一步請去了。請他去的人是忻城伯趙之龍,也就是南京領軍勛臣。實際控制南京的軍隊的勛臣。
提到這個趙之龍,吳偉業《鹿樵紀聞》里有記載:“癸已,文武集中府會議,無言及立君者;太學徐瑜謁趙之龍。請奉太子即位,之龍立斬之。是夜,豫王至江寧,營于天壇。丙申昧爽,趙之龍啟門率群臣迎降”。這是南明歷史上的一段記錄,也就是說,弘光帝逃出南京之后,決定開城投降的就是他。
相比之下,另外一個當是掌握一定權力的南京鎮守太監韓贊周,則選擇了自殺。
錢不多知道陳燮從蘇州來了。但是他不知道陳燮來之后想怎么做,做點啥。趙之龍請錢不多去做客,結果自然是一問三不知。盡管心里很不爽。趙之龍還是沒敢給臉色看。錢不多揚長而去,奔著總督行轅就去了。結果到了門口,被韓山擋了駕,稱:三日之內,概不見客。
錢不多都被擋駕,其他人可想而知。陳燮在總督行轅里安靜的休息了三天,但是外面卻一點都不平靜。南京作為留都,六部健全,這里的官員本成為“吏隱”。實際上地位不低。但就是沒有權利。很多南京六部的官員,最希望的就是得到京師的召喚。隨著遼東的平靜。中原格局的改變,京師的職位越發的變得誘人。
所以這三天之內。陳燮收到的拜帖,都能裝幾麻袋了。陳燮對這些拜帖的恢復,一律都是公主“舟車勞頓,偶染小恙,無心見客。待公主痊愈,備酒席以謝。”
被擋駕的錢不多有點失望,這還是頭一回啊。患得患失的上了馬車,看見里面坐了一個人的時候,狠狠的嚇了一條。脫口而出:“思華,你怎么上來的?”
陳燮笑道:“在我的家里,做點小動作還不是太輕松了么?走吧,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們好好的敘敘舊。”錢不多一顆心回了原位,笑道:“固所愿也!”
錢不多的宅子在秦淮河邊上,一個五進的大宅子。馬車沒有去他的大宅子,而是去了另外一處,舊院邊上的一個三進的院子內。馬車直接開進了中門,錢不多先下車,外頭一個中年麗服女子在迎他。
“李家娘,有貴客,你這里方便么?”這么一問,自然是問問有沒有客人。女子聽了調笑道:“什么貴客?就你錢大員外多事,除非你把陳思華給帶來了,否則就不方便。”
錢不多的表情很古怪,看看李貞麗道:“你應該去夫子廟擺個算命攤子。”
這一下輪到李貞麗的表情不對了,看看馬車上伸出來的一只腳,還有陳燮淡淡的笑容,喜的媚眼都分不開了,連聲道:“真是貴客,真是貴客。”
時間是午后,這個點上自然是沒什么客人的。李貞麗上前深深萬福道:“沒曾想真是思華先生來了,寒舍蓬蓽生輝,奴家何其幸也。”
陳燮擺擺手笑道:“不必那么客氣,都是老相識了。借你的地方,與老錢說些事情。”
“里面請,奴家這就讓人準備酒菜。”李貞麗趕緊往里讓,閉門謝客的陳燮,悄悄的出來見了李香(李香君),就這一個噱頭,就夠李香一炮而紅的。
后面的院子里確實安靜,李貞麗讓人關門謝客,先請二人坐下談話,自己去準備酒菜之類的東西。臨走之前還特意道:“思華先生,小女久慕先生之名,可否見上一見?”
錢不多笑道:“李香姑娘要來,自然是歡迎的。今天是托了思華的福氣,不然想見著香扇墜,那可不容易。”李貞麗白他一個眼珠子道:“你前大員外伸長,除了銅臭味道,還有啥味道?香兒不想見你,我也沒法子。”
“身軀短小,膚理玉色,慧俊宛轉,調笑無雙。”這是《板橋雜記》里的記載,調笑無雙這一句,說明她是個嘴巴很利索的人物。不多時,兩人剛剛喝上茶,一個淡妝素服身材不高的少女進來,施施然萬福道:“李香見過思華先生。”至于錢不多,直接就無視他,當他不存在。老錢擠眉弄眼的,咳嗽連連,結果人家笑著看他一眼道:“奴家見著您了,好大一座肉山呢。”老錢被擠兌的無言以對,唉聲嘆氣:“姐兒愛俏,古人誠我不欺。”
李香聽了這話,娥眉一橫,沒有搭理他,款款站起道:“思華先生,今日想聽什么曲子?”
李香君因為桃花扇而廣為人知,人們記住了這個性情豪俠的女子,也記住了那個叫侯朝宗的家伙是何等的無節操。陳燮倒是知道這個女子,本打算今日來此談事情,沒曾想老錢卻給他帶來了這個地方。既然來了,那就坦然一點。
“李姑娘,今日來此,倒不是來談風月的。也不談什么詩詞,談的都是一些銅臭有關的事情。說到聽什么曲子,你挑一個拿手的來彈便是。”陳燮的態度很隨意,沒有擺什么總督的架子,也沒有什么討好的意思,就像很普通的一個客人。
“好,二位談事情,奴家在邊上奉茶就是了,奴家只當什么都沒聽到,二位也沒來過。”李香一聽這話,也生出好奇心來。便想聽聽,名滿天下的陳思華,在眾人的口中一直是一個很復雜的多面體。一方面他是個才華橫溢的文人,卻沒有參加科舉去獲取功名,反而走上了一條武將的路子。在武將這個道路上,陳燮又不同于其他的武將,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的戰爭,從無敗績。一手練就的軍隊,被稱作當代的“岳家軍”但就是這么一個人,在民間卻有煞星之名。無論是建奴還是流賊,甚至是官兵中的敗類,他都殺了個人頭滾滾。
陳燮淡淡的看她一眼,心道這是個聰明的女子,隨意道:“好,那就留下吧。”
屋子里安靜了下來,陳燮沒有高談闊論的習慣,語氣平淡道:“老錢,這次我來身上帶著陛下的旨意,總督江南可不是什么輕松的活。一方面要整頓南京的軍隊,提升戰斗力,減少軍費的開支。另外一方面,還要嘗試著為大明找到解決財政困難的辦法。軍隊的問題,先放一放,財政問題是關鍵。沒有錢,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你回去以后,聯系一些關系好的商家。過幾日,明報上回刊登出一些消息,大家做好迎合的準備。”
錢不多好奇道:“能說說具體一點么?”陳燮點點頭道:“具體的就是陛下授權我在江南搞咨議局制度,咨議局的權利范圍很廣,但也僅僅有監督之權。成為議員之后,能得到相應的社會地位,具體的議員產生,主要還是集中在工商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