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自打江南開征商稅之后,彈劾陳燮的奏折就沒斷過。按說明知彈劾無效,言官們應該老實才對,何苦狼狽筆墨和精力呢?這事情說起來還是很有趣的,換成以前的言官,咬住一個事情不放的時候,那是絕壁要死尅到底的。大明不乏這樣的先例,比如大禮之爭。文官跟皇帝叫板,不怕死,不怕廷杖。動輒就來一句“仗義死節!”
現在的局面很好玩,彈劾歸彈劾,但不會要死要活。奏本上來了,皇帝不搭理,他們也沒有別的動作,繼續彈劾就是了,不鬧騰。一開始朱由檢還有點如臨大敵的,一段時間下來發現跟以前不一樣了,漸漸的也品出一點味道來了。
什么情況呢?時代不一樣了。自二年以來,對內對外的戰爭中,陳燮建立了巨大的威望。傳統的對付政敵的手段放在陳燮身上一律無效,這是一個連皇帝都未必能奈何的了的大臣。有了這個前提之后,文官們該彈劾還是要彈劾,因為拿了別人的銀子。但是有沒有效果,他們就不管了。反正收錢辦事,對別人能往死里拼,對陳燮這招沒用。
還有一個情況就是,文臣對武將的控制被嚴重動搖了。這不,正在御書房里談話的這機會內閣大臣,表情都有點怪,就像便秘一樣。現在大明還在打仗,主要戰場有兩個。一個是遼東,一個是四川。
丁憂結束的盧象升,立刻回到了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別人朱由檢不放心了。由他來主持今天的這個會議,到場的有戶部尚書楊廷麟,內閣首輔周延儒等四人。今天這個商議,主要是由于前方傳來的戰報引起的。一個是遼東的戰報。登州營總兵常時仁,率部北上之后,一路平推,建奴望風而逃,避而不戰。一個是王賁在塞外的戰場,聯合科爾沁部落。與多鐸和察哈爾的聯軍打了一仗,斬首八百,向西推進了五百里。
遼東戰場朝廷一點都不用擔心,因為不用出錢出糧,給點人口和政策就行了。登州營給包辦了,順帶給祖大壽丟到通遼那個地方去屯兵了。山海關和通遼相比,大家心里都明白。五萬關寧軍,今后想威脅京畿是不可能了。在通遼當藩鎮的話,山高皇帝遠,暫時是沒威脅了。草原上的戰斗。大大的緩解了三邊的壓力,這也是盧象升能來當這個兵部尚書的原因。
四川的戰斗就沒那么順心了,怎么說呢?蜀道難啊!大軍進入西南。后勤壓力是很嚴重的問題。就地籌集后勤很不現實,因為流寇過境之后,比蝗災可厲害多了。張獻忠和羅汝才是搞破壞的,那比建設輕松多了。而且四川的官兵,不是戰斗力高低的問題。是根本就爛掉了,軍官就知道撈錢,當兵的飯都沒得吃,鬼才愿意賣命。這就導致張獻忠入川之后,一路勢如破竹,真正內威脅到張獻忠和羅汝才的官兵就一個,那就是石柱的土司兵。
隨著洪承疇帶秦軍和一部分關寧軍入川,加上整軍之后的各路掛兵,局面有所緩和。但是由于巨大的后勤壓力,洪承疇這個總理,只能跟在流賊后面慢慢的追。張獻忠和羅汝才一路往西南跑,他們也不傻,知道再回頭就是找死了。整個四川,算是給攪亂了,帶來的好處就是中原和西北,基本平靜下來了。當然也很亂,不過沒有以前那么亂而已。
洪承疇進入四川之后,沒有著急用兵,而是繼續催促錢糧。他手下是秦軍和一部分關寧軍,這兩只軍隊沒啥變化,沒銀子不好好干活。還有一支軍隊,倒是很不錯,但是洪承疇不太調的動。因為人家的糧餉是自成體系的。賀人龍、虎大威、劉國能、李國奇這四位,在襄陽被陳燮收拾之后,變得意外的老實。他們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聽襄陽總兵林雅的。林雅帶著四個甲字營的官兵,專門給四位負責后勤,可想而知他們的選擇。
原則上,洪承疇的命令要聽,實際上,合理的聽,不合理的不聽。洪承疇還是很無奈的,只好向朝廷訴苦。現在就是這么一個局面,大批官兵進了四川,河南、湖廣北部、江北三地,則控制在登州營的手里。登州營最省心了,從來不抱怨。一門心思做事,以工代賑,移民,做的是有聲有色。黃河的堤壩在修,各省的官道在修,移民不斷地送走,反正朝廷都知道在做啥。人家也沒藏著掖著,就知道現在最放心的地方是登州營控制的地盤。
所以這個會議,開場盧象升就說:“遼東、河南、江北、湖廣等地的奏報,都是好消息。陜西、山西,一直在催賑濟的糧食。洪督師一直在抱怨錢糧跟不上,一再說自湖廣來的兵不聽調遣。可是據各地的官府奏報,自打進入四川之后,原先隸屬陳思華的各路官兵,軍紀森嚴,對百姓秋毫無犯。反倒是其他官兵,進入四川后,比流賊都能禍害百姓。”盧象升對洪承疇可沒啥好印象,這貨對付流寇就是殺殺殺,對付官兵就是放縱。只要聽調遣,就隨便你亂來,這是洪承疇的指揮方式。不聽調遣,那就不好說了。
朱由檢也有點頭疼,眼下能用的人就是洪承疇和孫傳庭了。最近發生了一件事,洪承疇給祖寬安了個不聽調遣罪名砍了腦袋,據說關寧軍因此很不安分。陳燮是主張剿撫并重,不像洪承疇,就是殺!眼下來看,還是陳燮的辦法比較見效,不過這個辦法,最大的難題就是錢糧,別人玩不了這個,不是他們不懂這個。
朱由檢看看楊廷麟道:“戶部的情況如何?這一年的商稅收的如何?”
聽到這個問題,楊廷麟歪歪嘴,心說陛下真敢說,一年的商稅啊。這才開始征稅多久?而且不過是三個省在施行。但是提起這個事情,楊廷麟這個戶部尚書還是很開心的。因為啥?效果顯著啊。提起這個,他就來了精神。
“回陛下,今年的商稅八月正式開征之后,江南的秋季商稅已經全部到了戶部在打發錢莊的賬戶,共計五十八萬六千七百兩。山東的商稅,于四月正式開征,兩個季度共計八十三萬四千兩。按照陛下的意思,這兩筆銀子,沒陛下的批準,不得動用。遼東方面的商稅也是八月開始正式征收,數量只有五萬多兩,也已經到賬了。”楊廷麟是照本宣科,說完朱由檢就有點臉色變了。連遼東都收了五萬多兩的商業稅?這不過是區區一個季度而已。
開征商業稅之前,朱由檢是怎么都不敢信,一個季度就能收上來那么多銀子的。現在一聽這個數據,眼珠子都有點紅了。按照之前的約定,三成入內庫,七成歸戶部。一直都是窮孩子的朱由檢,這會有點老子是有錢人的感覺了。深呼吸,再深呼吸。
不說朱由檢了,就連首輔周延儒和盧象升等人,臉色都變了。知道商稅這個事情,誰知道改成十稅一之后,商業稅來的這么猛烈?不等大家消化完這個消息,楊廷麟又不陰不陽的來了一句:“根據三省工商廳的奏報,期間發生抗稅的事件共計三百六十五起,商談解決的占多數,動用偵緝隊一百零三次。先后拿人五百六十余,造成死傷五十八人次,對抗拒者共計罰沒銀三十四萬兩。這筆銀子,現在還留在各省工商廳,作為什么懸賞花紅來支配。”
周延儒聽到這里坐不住了,他這個首輔最近接待了不少來自江南的相親,都是來告狀的。說陳燮怎么魚肉江南百姓,但是他沒有一個具體的認知。現在他知道了,單單是罰款就是三十四萬兩,就這還不帶往京師上繳的,自己留下了。
“這不是胡鬧么?這么大一筆銀子,該激起多大的民憤?這個陳思華,太莽撞了。”都到這個時候了,周延儒都不敢說重話。其他內閣大臣,可想而知了。像什么呂大器,直接就裝泥菩薩了。為啥?陳燮太難處理了,這家伙不跟你走尋常路。江南各地的商稅,說穿了就是一群登州的官兵在征收,期間發生的事情,造成了一百多起流血事件。
這是很嚴重的事情,但是整個江南官場,居然沒有太多有分量的聲音。就算是江南六部,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是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按說重災區,應該是南京和蘇松兩府。結果呢,這三個府幾乎沒有太大的阻力,反倒是其他的地方接連出現問題。這就耐人尋味了!
朱由檢不管這些,他就知道自己現在有錢了,所以決定放縱陳燮,淡淡道:“這樣吧,讓陳思華來個自辯的折子,看看再說吧。”說完這個,很不滿的看了一眼周延儒。那意思,你跟著搗什么亂?朱家的皇帝,真是刻薄寡恩。
周延儒一口氣被堵在胸口,好一陣才喘過氣。臉面上根本就克制不住的紅了,好一陣才慢慢的變白。其他的內閣大臣,都露出絕望的眼神,也有人露出不屑的表情。
“陛下,既然有銀子了,還是先把欠下京官的俸祿發一下吧?”說這話的是呂大器,他一直很安靜,這會冒出來一句話,神轉移啊。周延儒露出耐人尋味的眼神,看看這位沒吭聲。
朱由檢聽到這話,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皺著眉頭道:“那先發三個月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