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燮外出辦事,京師里并不平靜,一場針對陳家的流言,在市井之間開始蔓延。
柳如是跟往常一樣,在《京都時報》總編的辦公室里出來后,進了院子便上了馬車。鑲嵌著飛鷹徽章的馬車,整個大明就這么一家。也不知何時起,街上的四輪馬車多了,街道雖然寬了許多,但依舊會有擁堵之感。
馬車穿越街道的時候,人群自動避讓,這年月碰瓷的人不是沒有,但是沒人敢在陳家的馬車上玩這個,那叫找死。但是今天卻不一樣,馬車在市井之間穿行的時候,人群突然沖出來一個書生打扮的人,為首者張開雙臂,車停之后,來人抬手指著馬車大聲喊:“只有敗壞綱常的陳賊之家,才會出你這種傷風敗俗的淫婦。”
事情發生的很突然,駕駛馬車的近衛及時剎車,沒有給人撞上。等他罵了一句之后,前面兩個開路的近衛才反應過來,立刻翻身下馬,二話不說就給人按在地上。被按在地上的人還在罵個不休,什么“國賊”“淫婦”不停的說,近衛惱了,抬手給他十幾個嘴巴,打的滿口是血,含糊不清的還在罵。
趕來的城管看見這陣勢,根本不敢上前,這是陳家近衛在辦事,誰敢來觸霉頭?人被綁起來,嘴巴也堵上了。馬車上的柳如是皺著眉頭,沒有說話,但憑近衛辦事。馬車再次往前走,回到家里后,近衛給人送到了順天府衙門,說清楚事情經過之后就回來了。
誰也沒把這個事情當一回事,就是柳如是心里不舒服。無緣無故的被人攔著車罵,就跟吃了個蒼蠅似得,心里難受了好一陣。朱媺娖也沒當一回事,聽了近衛的匯報,就算過去了,這事情看順天府怎么處理吧。還特意去安慰了一陣柳如是。一夜就這么過去了。
沒曾想第二天一早起來,陳府的門口就被堵住了,數百舉人都在門口站著,默默的看著陳家的大門不說話。陳燮不在家,被驚動的朱媺娖出來面對這么多人,多少有點緊張。好在城管已經先到一步,加上家里還有近衛十余人,都出來站在前面,形成一道墻。
“各位舉子都是有身份的人。一早堵在陳家大門之外,不知所為何事。”朱媺娖還算客氣,雖然很惱火,但是語氣很克制。真拿陳家當軟豆腐呢?
一名舉子站出來,口稱:“浙江舉子程飛,見過公主殿下。我等來此,為了同窗好友劉魁被緝拿送官一事。柳如是不過是一介風塵出身的淫婦,她憑什么把一個舉人送進官府問罪?如此。將我輩讀書種子的尊嚴置于何地?淫婦必須出來跪地道歉,親往官府釋放劉魁。”
“淫婦。道歉!”隨后百余人,跟著喊了起來,一時間人聲鼎沸,聲勢驚人。
朱媺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回頭看看正在出來的柳如是,一轉身。果斷的對近頭子道:“攔下柳姨娘。”說著緩緩上前,走到那個讀書人面前,氣勢咄咄逼人道:“昨日之事,本公主都知道,馬路上無端的攔車罵人。就是你們讀書人的尊嚴?現在外子不在家,本公主也不好跟你們說什么。朝廷有法度,人交給了順天府,你們去那邊問,該怎么處置,官府自有公斷。你們在這里堵著,根本就毫無道理。現在本公主限你們在一刻之內離開,否則一切后果自負。”
話音剛落,順天府尹盛云就出現了,跑的氣喘吁吁的,遠遠的大聲道:“長公主,息怒,息怒!”這個職位是全國最難做的官了,沒有之一。京師里權臣勛貴滿地走,一不小心就撞在鐵板上,碰的鼻青臉腫。陳家的人還算講理,今天這個事情,沒有立刻就動手。換成別的皇親國戚,遇見這種事情,早就弄出大動靜來了。
“盛大人!”朱媺娖微微萬福,其實她心里一驚很不爽了,這知府一看就是早就來了,遲遲不出現,就是想看陳家的反應。要不是她克制,先把話說在前面,這貨未必出現。
“見過公主,下官抱歉的緊,來的遲了。這事情,待下官去跟他們說說。”
“盛大人,事情的是非曲直非常清楚,老爺不在家,希望您能秉公斷案。”朱媺娖話說的客氣,實際上一點都不客氣,濃濃的威脅意味。陳燮前腳出門,后腳家門就讓人堵了,你敢說這不是有預謀的事情?陳燮什么身份?朱媺娖什么身份?這種人家都被人堵了門,較真的話,順天知府逃不掉一個玩忽職守的罪過。
“下官這就去處置!”盛云看著無奈的很,兩邊都不好惹,一邊是舉子,還不少呢,有百十來號人。一邊是大明文臣武將中權勢最盛的第一人,還是國公公主的家庭組合。實際上他并不太著急,而是不緊不慢的走到舉子們的面前,大聲:“劉魁已經釋放了,大家都別堵在這里了,要知道這是天子腳下,各位都是知書達理之輩,要知道王法不是鬧著玩的。”
“柳淫婦不出來道歉,我們就不走了。”為首的程飛往地上一坐,也不管臟不臟,就這么坐下了。身后的百余人,也都跟著坐下了。盛云見狀,只好回頭拱手道:“公主殿下,您看這,不如……。”朱媺娖立刻開口道:“做夢,陳家的人沒做錯,沒道歉的理由。如果你解決不了,那本公主就越俎代庖了。”
朱媺娖徹底的被激怒了,就像憤怒的母獅子,瞪眼看著盛云,天生的氣勢逼人,盛云不敢正視,嘿嘿嘿的冷笑,袖手身子一側道:“既然如此,本官就只好作壁上觀了。”
朱媺娖也笑了,再傻都知道這事情不尋常,當即道:“好,既然順天府不管,那就不客氣了。”說完轉身,對著一干家將道:“老爺外出,陳家被堵門,此等奇恥大辱,你們說,該怎么辦?”帶隊的近衛頭子,慢悠悠的摘下腰間的長刀,淡淡道:“辱公爺者,死!”
朱媺娖微微一笑,邁步往臺階上走,淡淡的丟下一句話:“家里有孩子,別弄的太血腥。”
盛云冷笑著往后退,讓開了路,眼睛里閃動著興奮。近衛們排成一行,人人帶著刀鞘的戰刀在手,緩緩的往前逼近之時,地上坐著的舉子們似乎有點激動和緊張,紛紛站了起來,躍躍欲試的樣子。就在此刻,遠遠的一陣馬蹄聲傳來,打破了這個緊張的氣氛。
來的是拱衛京師的京營騎兵,何顯親自帶隊,五百騎兵把現場圍上之后,何顯才大聲喊話:“給你們一刻的時間,交出首犯,從者不究。”
這時候程飛站了起來,盯著何顯大聲道:“大家都看見了沒有,這就是陳賊的走狗。這就是陳賊賴以稱霸朝堂的鷹犬。我輩讀書人,胸中自有浩然正氣,大明養士二百年,仗義死節,就在此時。”一群人就跟打了雞血似得,陡然嗨了起來,跟著一起喊:“仗義死節,就在此時。仗義死節,就在此時。”
現在氣氛陡然升溫,一直站在馬隊當眾的何顯,嘴角露出冷笑,驚雷一般的大喝一聲:“奉旨,拿下這些無端鬧事的舉子,凡參與今日鬧事的舉人,一律捉拿送交有司處置。最后再重復一遍,交出首犯,脅從不問。”
這一嗓子震的似乎空氣都在顫抖,聲音入耳,每一個讀書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驚懼之色。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旦被拿下,送交官府的話,身上的功名就沒了。讀書人有特權不假,但是面對皇權的時候,這個特權就是笑話了。他們也都不傻,何顯能調動騎兵過來,說明是得了旨意的。
同一時刻,皇宮之內,諸位內閣大臣都來了,都是聽到朱慈烺派兵去拿人的消息后,紛紛趕來勸他不要這么做。“陛下,此事萬萬不可,事關舉子們一生的前程,不可浪對啊。”姜逢元勸的最積極,其他幾位表情各異,但是都沒有附和的意思。
“先生,姐夫剛剛去天津辦事,京師就出了這么檔子事情,你讓我日后怎么面對他?行了,你不要啰嗦了,旨意已經下了,朕不打算改。這群讀書人,早不鬧,晚不鬧,姐夫出京就鬧騰,這明顯是有預謀的策劃。”說著眼睛還盯著姜逢元看,朱慈烺的消息可不閉塞,那邊的一點名堂,他自有耳目獲悉經過。鬧事的舉子,半數是浙江的,而姜逢元,就是浙江人。這里面,有沒有聯系?如果有,朱慈烺真是要不顧情面了。
這是一場意外呢?還是一場陰謀呢?朱慈烺不是那種誰都可以忽悠的皇帝,他跟在陳燮身邊的時候,已經形成了凡事過腦子,找到一個合理性的習慣。這種事情,首先就不那么正常,其次是在發生事情之后,順天府的反應也有點奇怪,就是派點人去攔著,沒有下一步。
這時候,一個老周匆匆進來,附耳對朱慈烺低語,聽完這個話,朱慈烺的眉頭緊鎖,看著眾位內閣大臣道:“順天府不經過任何一個部門,就以鬧事者是舉人的身份為由,先放人了。大家都說說看,朕該怎么處置盛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