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末年至建新這些年,整個大明變化最明顯的就是東南沿海的省份。開海、辦廠,成為一種時尚和潮流,雖然真正掌握這個國家的權力框架變化不大,但是在民間,一個新的階級已經不可逆轉的崛起。在陳燮的引領之下,在巨大利益的吸引下,工業化的生產模式,以碾壓的態勢在沿海地區滋生蔓延。
人們需要新的知識,巨大的需求很快就讓輸出新知識的渠道變得異常緊俏。這個時候推行義務教育,在江南受到的阻力并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大。阻力固然是有的,傳統的私學宗族私塾,在新的教育模式面前將會變得異常艱難。
新任松江知府作為陳燮一手挽救其仕途的狗腿子,這些年在華亭撈夠了,出任知府之后,對陳燮交代的事情自然是實心用事的去辦理。直接撇開傳統的府學,設了一個新的義務教育辦事處,這個辦事處管的不單單是整個松江府的小學堂和中學堂,還監管夜校。
夜校最初由聯合集團發起,旗下的企業,一律開辦夜校,不論男女,都可免費去聽課。夜校的作用在掃盲,成績優異者,可參加考試,進入技校就讀。所謂男女大防,所以夜校也是分男女班的。
新的機構成立后,很快開始了<高效的運作,購入土地,新建校舍,每縣一個小學一個中學,鄉鎮必須有一所小學。這一時期的義務教育,主要是識字和簡單的算數,三年義務教育讀完,成績優異者入中學,進一步的學習。
所有教材都是陳燮拿出來的。編寫過程中刪去了許多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理念,這也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不然就這個教材,就能惹出天大的麻煩,不能啥都用武力解決吧?
師資力量的解決,主要是兩個部分。一個是民間生活困難的讀書人,一個是來自陳燮多年培養的新式人才。陳燮在忙著義務教育之時,沸騰的京師漸漸的平靜了下來,百官都在等待一次新的御前會議的結果。
這一次的御前會議,參加的人數包括了在京內閣大員、六部尚書、侍郎。毫無疑問,這是陳燮跟朱慈烺出的主意,讓他在這樣一個會議上鍛煉一下,皇帝不是那么好當的,沒點擔當也治理不好這個國家。
眾大臣次第而入會議室。看見中間一個巨大的圓桌時,紛紛駐足四望。里頭還有小太監在忙活,這一次會議的場面,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以前開御前會議,只有內閣大臣和六部尚書的時候,一般都是在小一點的場合,擺上官椅子,分列兩行坐下。皇帝居中,坐在高處。大臣和皇帝之間的距離。還是有那么五步之遙的。
今天這個會議現場,皇帝的位置也在巨大的橢圓桌一頭居中,大臣兩側分座。區別是皇帝的椅子背很高,大臣的椅子就是一般的官椅。每一個位置上都擺著名牌,還有一個茶杯,打開了蓋子。有茶葉盒子在一邊,想喝茶可以自己動手放茶葉,招呼小太監加水。
這個場面有點新鮮,但是又透著一股異常的肅然,會議室里很安靜。每一個人走路都下意識的放輕了腳步,相互之間的交流也壓低了聲音,生怕影響到他人。
內閣的幾位大佬頗為詫異,這些天聽說了皇帝在忙活一個什么事情,沒想到是忙活這里的布置,他們看見這一幕也很吃驚,尤其是看見皇帝的椅子就在兩步之外,沒有高高在上的時候,心里要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周延儒在皇帝的位子右側,找到了自己的名牌,默默的坐下。來之前,大家的心里都想著怎么讓皇帝讓步的事情,沒想到看見這樣的場面,這時候一小半的大臣因為被感動了,內心已經在動搖了。每一個文人,骨子都有一種觀念,學好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與皇帝的對抗,本意還是為了自身的利益。當皇帝微微放低一點姿態的時候,大臣都會自找臺階而下。沒有幾個大臣會跟皇帝死磕到底的,尤其是在實習的問題上。大明的京官,本身也有實習體系,外官倒是沒有這個,一般的縣令上任之后,需要一個學習適應的過程。
對于朱慈烺的舉動,大臣的抵觸情緒,主要還是集中在皇帝的繞過文臣的焦點上。
朱慈烺站在簾子后面,微微的深呼吸,內心還是有點忐忑。這一次事情鬧的太大,連陳燮都沒能大鳴大放的站在他一邊,而是繞著彎子勸他該如何去做。陳燮到底教了他一點什么內容呢?很簡單,一句話就能說清楚,“程序正確,實現目的”。說穿了就是在規則范圍內,如何去實現自己的執政理念。而不是去破壞規則,該堅持的必須堅持,就算要打破規則,也要在一個新的規則框架下去打破舊的規則。而皇帝要做的是,在規則內實現利益最大化。
為什么要在規則內?陳燮用一句很明確的話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規則,維護是國家秩序。朱慈烺看到這里的時候,自認為理解了陳燮的良苦用心。可不是么?維護國家秩序,不就是維護老朱家天下的秩序么?一旦天下沒了秩序,國家亂套了,老朱還怎么當皇帝?
同樣一個事情,換一個角度去理解,效果完全不一樣。這個事情給了朱慈烺一個不小的啟事,如果這一次能順利過關,下一次再有類似的沖突,是不是也能采取這個策略呢?出于對陳燮的盲目信任,朱慈烺信心十足。
在老周的公鴨嗓子喊了一聲“陛下駕到”之后,朱慈烺步履沉穩的走了進來。眾大臣紛紛起立,站在椅子后面列隊,跟著周延儒一起欲行參拜大禮,朱慈烺搶先道:“免禮吧,各位都是朕的股肱,雖說禮不可廢,但朕心領即可,今后凡御前會議,眾卿家不必行大禮。”
周延儒愣住了,他這么一愣,其他人都跟著愣住了,如果只是幾個內閣大臣就算了,今天來的可不止幾個內閣大臣啊,還有各個部門的二、三把手。今天這個會議,按照朱慈烺的說法,就叫做御前會議擴大會議,把左右御史左右侍郎都拽進來了,人多了不少啊。說實話,這么干內閣是有擔心的,他們的權柄在這種會議上要說不受遏制,那都是扯淡。最為擔心的,還是今后這個會議的常態化,這么一來,還要內閣做啥?
看見周延儒等內閣大佬的表情,朱慈烺心里暗爽。姐夫這一招確實好使,這些侍郎和御史進入御前會議,有話語權之后,嘗到甜頭了,今后還會放棄么?傻子都知道,他們不會放手。偏偏內閣大佬們還不敢反對,一旦反對了,文官的同盟就先內訌了,本來就不是鐵板一塊,這么一折騰,反目成仇都是有可能的。
這個時候,朱慈烺在對比姜逢元教的招數,就覺得差了許多了。
朱慈烺也不管大臣的遲疑,快步走龍椅跟前坐下,然后雙手示意道:“都坐下吧,今天這個會議之前,朕想先說兩句。”這么不管不顧的,大臣們也都沒法子了,只好乖乖的各自落座,一些大臣的眼珠子都酸了,覺得皇帝這么對大家,似乎跟他作對有點不太好啊。
眾臣落座,朱慈烺這才開口道:“今天請各位愛卿來,主要是想跟大家說聲對不住,朕心里著急了,實習之事,不該直接向天下公布。冷靜下來后,朕仔細想了想,京官本就有實習規則,稍加改動就可以作為新的實習規則來用。只要朕跟各位愛卿開誠布公的談,此事不該生出如此波瀾。”
這話說完,下面的大臣就坐不住了,兵部侍郎張伯鯨立刻站了起來,淚流滿面的離開位子,朝朱慈烺長揖,哽咽道:“陛下如此厚待,臣愧不敢當。”什么厚待,今天這個座次,近似平起平坐了,真是所謂的與士大夫共天下的仁君做派。
眾大臣一個接一個的站了起來,朝朱慈烺長揖拱手,口稱不敢。原本為首的六位內閣大臣中,本不想就此作罷的,沒想到一干侍郎御史已經被感動的一塌糊涂了,陣營大亂的時候,無奈想交換眼神,之前準備好的各種招數,現在是一個都用不上了。
緩緩的,周延儒也站了起來,這下全體大臣都站了起來,朝朱慈烺拱手稱慚愧。
朱慈烺也站了起來,朝眾位大臣抬手示意:“都坐下吧,朕聽思華先生說過,宋朝的時候,大臣與皇帝談話,也是相對而坐。宋雖然亡于蒙元之手,然其治內之道,頗有可取。今天在這里,朕說一句,算是一個新的規矩,今后除非大朝會,其他場合就不用跪拜大禮了。”
原本擰成一股繩的文臣,在這次御前擴大會議的開始之前,就被朱慈烺這一番手段拆的七零八落。在場的諸位大臣,多數人持一個觀點,陛下不過是年少缺乏經驗,行事操切而已。小小的毛病,想明白了就算了。再跟陛下過不去,那就有欺君年少之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