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允彝也曾經是復社的一員,現在也沒說退出的話。在陳燮的幕僚之內,他是最為踏實肯干的人之一,還不像孫克咸,那貨現在呆在遼東,整天在軍隊里打滾,就不像個文人。
如果把杜登春弄楊龍友那處置,這活死定了,跑不掉一個革除功名的結果。現在是夏允彝來主動要求處理,站在陳燮的面前,眼神復雜,帶著一點祈求的意味,陳燮意興闌珊的擺擺手道:“你是華亭知縣,自然是你來處理。無論結果如何,只要能說的過去就行。”
陳燮決定給夏允彝一個面子,不過這個面子給過之后,杜家父子這一輩子就算無緣仕途了。他們都有生員的功名在身,倒是可以出來做鄉鎮的官員,但是在江南這片地界上,想往上走的希望幾乎為零。得罪了陳燮,杜家對于精明且善于自保的江南士紳而言,就是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夏允彝上前來,問了一下事情經過,兩邊都問了,對比兩遍的話之后,朝眾人拱手道:“事情的經過清楚了,梅村先生質疑閣部大人,兩者辯論,本不是什么大事。杜登春年少氣盛,插嘴幫忙,情急之下言語不當。”說著看看陳燮,發現面無表情,夏允彝心里暗暗嘆息,這事情真不好辦了。看看復社那些》人,還在那里故作鎮定的樣子,尤其是杜家父子,看著陳燮的眼神里都帶著火星字,夏允彝心道這還怎么繼續?
“兩邊,都沒有意見吧?”夏允彝只好問了一句,陳燮笑了笑:“沒意見。”
杜登春站出來要說話,卻被其父拉了回去。然后杜麟征拱手道:“無異議。”
“好,既然都無異議,那就這樣吧。杜登春出言無狀,大庭廣眾之下,毫無根據的指責當今閣臣有閹黨之嫌,孟浪輕佻。責其當眾向閣部大人賠禮道歉,并撰文于《明報》,說明此事,鄭重道歉。因此舉于圣人教誨不合,特請府學教諭,罰其三年之內不得應試,閉門讀書思過。可有異議?”夏允彝拿出自己的處置方案,傻子都看出來他在挽救杜登春。
陳燮依舊面無表情,點點頭表示默認這個處置結果。杜登春面露不忿。其父再次給他拉到身后,拱手道:“無異議,老父母處置極為公正,在下及犬子拜服。”
陳燮站起道:“當面道歉就算了,我不喜歡沒有誠意的道歉。《明報》上把事情說清楚最好,否則別怪陳某人反復無常。先走一步,告辭!”說著一拱手,陳燮大步離開。這個時候選擇離開。不是陳燮打算放過這父子倆,而是當著一干教員的面。陳燮不想留下一個心胸狹窄的形象。看上去陳燮是大度的,實際上走出這個茶樓,上了馬車之后,陳燮就對身邊的阿喜道:“我要讓杜家眾叛親離,在江南呆不下去。”
事情當然不算完,陳燮要對付的人。基本沒跑。不過不是現在,要等一陣,自然有人出面來做這個事情。陳燮走了,現在的教員們也走了,上了前來迎接的馬車。夏允彝沒走。留在原地看著一干昔日的好友,他們還是過去那樣,一點都沒有改變。自以為這個國家,只要交給他們來治理,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一切都迎刃而解。那么實際上呢?東林一度把持國家權柄,結果把這個國家搞的貧弱不堪。所有人在為了自身的利益和身后支持者的利益而做官,誰都不會去關心這個國家的狀況如何。陳燮真的沒有說錯他們,但是站在夏允彝的立場,今天也只能這樣了。
“借一步說話吧,各位。”夏允彝陰沉著臉,一行人上了樓上的雅間,氣氛有點壓抑。關上門之后,夏允彝看著一干人等,淡淡道:“賢侄,事情了了之后,不要呆在江南了,去京師吧。”此言一出,眾人臉色都變了,尤其是陳子龍,騰的站起道:“怎么?難不成還怕了他?”這個他指的是誰,大家都知道。
“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這些年江南可謂巨變,你還以為跟當初一樣么?在朝,在野,你們覺得自己還有多少影響力?復社還有多少影響力?陳閣部大人大量,固然不會報復你們,但是能保證沒有人為了討好他而對杜家落井下石么?”一番話說的眾人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尤其是陳子龍,他是進士,在京做了一段時間的官,知道這個官場是個什么回事。
“言之有理!”杜麟征倒是很快就反應過來了,在江南士紳家族之間互相傾軋,這種事情可不少見。現在杜家得罪了陳燮,說的不好聽一點,隨時可能遭到一些人的覬覦。這些人未必就是要討好陳燮,但是不等于他們不惦記杜家的產業。只要陳燮放一句話,眼紅杜家產業的惡狼,總會有那么一些跳出來的,只要有一個跳出來,接下來就是蜂擁而至,啃到骨頭都不剩。這是非常現實的問題,以陳燮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用自己動手。
為了一時之氣,惹了這么大的麻煩,當時覺得自己很嗨,現在冷靜下來,杜家父子傻眼了。這個時候兩人正欲告辭回家,卻被夏允彝叫住道:“稍等。”
杜麟征站住,拱手道:“請講。”夏允彝道:“晚上我再去求見閣部大人,不如大家一起去吧,這樣或許還有挽回的余地。”眾人不語,夏允彝語氣誠懇道:“各位,難道你們沒看見當今大明在發生的變化么?沒看見陳閣部都在做什么?義務教育是個什么名堂,你們沒看出來?這才是真正的教化萬民,不要在糾結于這點小事了,干脆一點跟我去一趟,認錯之后表示愿意為義務教育出一份力氣,這才是挽回今日危局的唯一辦法。”
陳子龍沉吟不語,吳梅村開口道:“那就去吧,今日之事,在場的都脫不開干系。沒準都被人惦記上了,走一趟,不為自己,為族人,丟臉就丟臉吧。”
陳子龍總算是開口了,冷笑道:“我倒是擔心一點,就算我們愿意給陳某人做門下走狗,人家都未必看的上。更不要說,我輩能拉的下那個臉來么?”
夏允彝插嘴道:“臥子,想哪里去了。閣部不是那樣的人,大家坐下來,開誠布公,心平氣和的談一談,我看這個結不難打開。”
“也好,就算拼上一半的家財,為了家人和族人,杜某也愿意,丟點臉算得什么?”杜麟征站起來表態,吳梅村也點點頭道:“算我一個,一起去聽聽他都能怎么對待我們。”就這話里,還有些不服氣。
陳子龍站起苦笑道:“二位,你們要是這個想法,還是不要去了,免得事情搞的更為僵化。我們要去,就得把姿態放低一點,好好聽人家說說,他的治國方略。陳思華是個做實事的人,不喜歡夸夸其談,也不喜歡唱什么高調。他說出來的話,很少沒有兌現過。最近京師有消息傳來,不知道你們知道沒有。牧齋先生上書朝廷,言只要整頓商稅司和船舶司,建立一套督查機制,他有把握達成在南洋各地征收商業稅和關稅的目的。”
這話把大家都給嚇著了,夏允彝也愣住了,錢謙益啊,他怎么也走上了這一條路。
“大勢如此,無人能擋了。”錢謙益的賣身投靠,給了在場諸位一個沉重的打擊。這是錢牧齋啊,士林領袖啊,怎么都去投靠陳燮了。說完這個話,吳梅村站起道:“好了,都別想太多了,總歸陳思華是大明危難之時力挽狂瀾的一代名臣。”
言下之意,投靠他其實也不丟人。這話是說給大家聽的。陳子龍也好,杜麟征父子,包括吳梅村自己,都想在師徒上有所作為的。讀書人嘛,辛苦遭逢起一經,不就是為了做官么?整個儒家,在歷史長河之中,不也在不斷的根據統治者的需要,改變自己的思想言行么?
“先求得諒解吧,然后再說其他。”陳子龍來了這么一句,算是給大家存了一分顏面。
其實這個事情,放在別人的內閣大臣身上,在場諸位根本就不會當一回事。陳燮就完全不一樣了,這家伙怎么說呢?根本就不會按照傳統的套路跟你玩游戲,他做出來的是事情,大家都猜不到。當年剿滅流寇的時候,誰能想到陳燮一口氣殺光了左良玉和他的部下。誰又能想到,陳燮這個家伙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平了遼東,誰又能想到,他能在海外打出那么一大片天地,從此拉開了大明海上貿易的新天地。整個江南,在陳燮的手里變化之大,誰能想到?
所以呢,對這個家伙,就不能常態話。其實這里最了解陳燮的就是夏允彝,知道陳燮這個人不會就這么算了,出于當年的情分,這才苦口婆心的勸說。本以為還是要費一番心思的,誰知道剛剛說明厲害,這幾位都慫了。唯一沒慫的陳子龍,還是一個比較實在的人,就算嘴上不服氣陳燮,心里還是肯定陳燮功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