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夏日早晨便已經熱鬧起來,不過寅時灑掃路面的,各個鋪子伙計開門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挑著擔子在各個胡同里賣胭粉繡品的小販,給權貴人家送水或者送菜的車子,叫整個京城的早晨透著那么些個叫人眼熱的繁華。
卯時一過,好些個店鋪的生意就已經開了張,便是這個時候,一輛青油布車子停在李家大宅門口,穿著細棉布藍色碎花衫裙的婆子拍響李家大門。
門房一手端著茶水,一手開了門,看到婆子笑問:“敢問是哪家的?”
那婆子笑的也很和氣:“勞煩這位大哥稟報一聲,就說裴家來訪。”
“可是百花裴家?”門房又問了一聲,見婆子點頭應是,就趕緊拿了長條凳子給婆子坐下,他自己則是撒了歡似的往后院而去。
過不多時,李鸞兒帶著幾個丫頭迎出門來,卻見馬車上先下來兩個穿著柳綠色衫裙的丫頭,丫頭下來,扶出裴家夫人,隨后,三人轉身,扶出一個穿著茶色長袍,面色蒼白很是瘦弱的中年男子。
這男子長眉細目,高鼻薄唇,瞧起來斯斯文文的,真像是個病弱的文人。“貴客臨門,未曾遠迎,還望海涵。”
李鸞兒一見裴家兩口子就抱拳行禮,她身著女裝,行的卻是男子禮儀,姿態瀟灑不凡,叫裴濟見了先生了一份好感。
裴夫人一手扶著裴濟,一手掩口輕笑:“什么貴客。大娘子不把我們當惡客便是好的。”
一邊說著話,李鸞兒已經請裴家的人進了院子。
她瞧瞧裴濟,再看看裴夫人,不用問必知這二人怕是來求醫的。
先前她和裴夫人已經說好了的,若是有時間。叫她帶裴濟來家中瞧瞧,或者金夫人能施妙手治好裴濟的病,大約是裴家事務實在是多,一直到如今裴夫人才來。
李鸞兒請裴家夫婦在正堂坐定,又叫人請金夫人過來,李鸞兒跟隨金夫人多時。再加上原來在鳳凰縣時時常上山采藥,倒是叫她也粗通一些醫理,她看裴濟這一路走來時不時的大喘氣,面色更是潮紅,待坐定之后已經咳了好幾回。知他必是體弱,也不敢隨意請他喝茶,更不敢將寒涼的東西端上來,只是叫人端了一杯白水,又將李春做好的補血養氣的點心特特的拿出來請裴濟品嘗。等到裴夫人吃了兩塊點心,裴濟也喝了幾口水后。李鸞兒一笑:“先前我定的那些個花都已經送了來,裴家果然不愧百花之名,那些花著實是好。玫瑰嬌艷,茉莉清香,當真是上品,便是我們家夫人看了也是贊嘆了好一時,如今我們家的鋪子里已經做出了幾樣脂粉來,恰巧夫人來了。臨走的時候一定要帶些回去試試,好不好的。也給我們提些意見。”
“什么意見,我不過是個粗人。哪里懂那么些個。”裴夫人一指自己臉上:“我平日里并不愛用那些個脂粉,最多秋冬之時臉上抹些面脂,不叫臉太干了便是。”
李鸞兒細細打量,果然見裴夫人臉上脂粉皆無,一副素面朝天之狀,便點頭道:“外邊買的那些不用也就是了,用多了對面皮子可不好,只我家弄出來的這些都是天然的花粉制成,夫人不妨一用。”…
“那我可卻之不恭了。”裴夫人笑道:“走的時候可與我多帶些,不只我,還有我家兩個丫頭的。”
李鸞兒還沒答應,便聽到腳步聲傳來,緊接著,金夫人帶著瑞芳進了屋。
屋里三人見金夫人進來都趕緊起身相迎,金夫人笑著和裴家夫妻敘了禮,坐定之后也不多言,直接叫了裴濟過去與他把了脈。
待把過脈后,金夫人皺起眉頭,一臉的沉重之色。
“夫人?”裴夫人大約是瞧出什么來了,小心翼翼的詢問。
過了好一時,金夫人才一擺手:“說起來裴大爺這病也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你這身子卻是生生的被耽誤了。”
“這……”裴夫人很是疑惑,裴濟也滿臉不解的看著金夫人。
金夫人沉聲道:“當年裴老夫人懷裴大爺的時候約摸是中了什么人的手段,叫裴大爺先天里就帶了弱癥,若是生下來好生的調養,雖然身子骨不至于多壯,可在成年之后,倒也和尋常人無異,只是,裴大爺小時怕還中過什么手段吧,或者是被寒氣所侵,或者是中過寒毒……”
金夫人這一席話說出來,裴夫人臉色大變:“這,夫人,我家相公可還有治?”
裴濟一臉沉思,過了許久才開口:“夫人說的很是,我小時候確實著過別人的算計。”
“這是怎么回事?”裴夫人更加的訝異:“相公怎么沒與我說過。”
裴濟輕輕一笑,一臉的平和端方,端看那氣度,絕對實打實的謙謙君子,再配上他瘦弱的身體和時不時喘著的粗氣,倒是叫人更對他心生幾分憐惜之意。
“多少年的事了,我也不愿意說出來叫娘子著惱。”說著話,裴濟便把當年的事細細的說了。
原來,裴家幾世里子嗣單薄,到了裴家老太爺這一輩,除去當年的裴老夫人,為了子嗣計,便納了個妾,而這個妾并不是旁人家的,卻是牡丹汪家的旁枝女子。
裴家幾代在京城經營,根基頗深,但是牡丹汪家卻一直在外地,本也和裴家井水不犯河水,所以,裴家老太爺對汪家的女兒倒也放心。
可他卻不明白女子爭寵的手段,還有女子為了地位和孩子會做出如何狠毒的事來,這便生生害苦了裴濟。
那汪氏進得裴家門后原還安安分分的,對待裴老夫人也很恭敬,可等到她懷孕之后,就不安分起來。
汪氏見裴濟先天不足,從小就瘦瘦弱弱的,便瞧不起他來,又想著能夠生下一個健壯的孩子取代裴濟的地位,她打的算盤是極好的,只后來得知裴家家規很嚴格,對于嫡庶之分也是嚴的不能再嚴,就開始起了壞心思。
汪氏不甘心自己的兒子比不過一個瘦弱的裴濟,每次見裴濟這心里就跟著了火似的,恨不得裴濟一時得病去了。
正好到得冬日里,裴濟身子骨有些不舒服,請了大夫來瞧,那汪氏就買通了給裴濟熬藥的小丫頭,將裴濟的藥中下了帶寒毒的藥物,就是汪氏的這種行為,差點將裴濟的命給送了。
裴濟的病越來越重,裴老太爺也很是焦急,裴老夫人心憂裴濟,一邊請醫術高明的大夫,一邊在后院盤查,這一查,就查出汪氏來,險些將裴家老太爺和老夫人給氣死。
只是當時汪氏懷了身孕,又不能怎么著她,就將她關了起來,不叫她與外人通信見面。
這汪氏大約是做了缺德的事,便將福氣給折騰沒了,懷孕八個月時生下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生下來沒養活就去了,汪氏也因為難產大出血給沒了。
裴濟說完這里邊的事故,一時眾人沉默下來。
裴濟苦笑一聲:“本這便是裴家的丑事,我不愿意說出來,只夫人醫術著實的高明,那么些年的事了也能瞧出來,為著身體故,我不得不說了。”
裴夫人看著裴濟哽咽起來:“相公,苦了你了。”
裴濟笑著安慰裴夫人幾句,李鸞兒見他們夫妻恩愛,心說可能是裴濟受了小妾的苦,再加上他身子骨不好,也心知沒精力應付許多女人,倒是一心對待裴夫人,這裴夫人也著實的真心對裴濟,這夫妻二人是難得的相配了。
她又想著,裴濟只說那個汪氏折了福,難產去了,就是她生的女兒也沒養活,話是這么說沒錯,可是,誰知道當年的事情里裴老夫人有沒有出手。
按理說,汪氏膽大包天敢暗算裴濟,裴老夫人又怎么容得下他,說不得在汪氏生產的時候做下手腳呢。
只是,這話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并不曾說出來。
金夫人聽了裴濟的話思量了一時:“你這寒毒這么些年也只是壓制,并不曾徹底拔除,若想調理好身子骨,必先拔除寒毒,只這年份多了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裴濟一聽就明白了,這位金夫人必然有法子治他的病,趕緊起身向金夫人行禮:“再難濟也配合夫人診治,還請夫人幫濟去除頑疾,我裴家上下必感激不盡。”
金夫人笑了笑:“醫者父母心,你即是尋上門來,我豈有不救之理,如此,我且先與你開副方子,你先喝上兩個月,待兩個月之后,我與你行針去毒,這寒毒一去,就是溫養為主了,我觀你癥狀,約摸一年之后就能調理個七七八八。”
裴夫人一時大喜,跟著裴濟起身道謝。
李鸞兒則是低頭暗笑,心說金夫人這話說的好叫人發笑,她本就是毒手神醫,使毒的本事比醫人的本事還高,哪里有什么醫者父母心,不過是因著家里需要裴家提供的便宜花卉,這才出手相助的,若是旁人,你瞧她會不會這樣大力氣的幫著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