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府在婚宴的二十天后,張員外壽辰三天后,又舉行了一場葬禮,一場只有兩個人參加的葬禮:張員外,張梁。
葬禮之后,張梁將自己那個種植有滿園奇花的后花園給清理了一邊,將以往陣勢無比的所有奇花都移出,然后種下了一株曇花——就是在張員外壽辰上奉上的那株。然后自第二天起,張梁就搬進了花園,每天不是翻土澆水的照料這朵曇花,就是對著曇花默默低語,又或者靜靜發呆。
張員外幾次在遠處看著張梁,都神色哀痛,一言不發。直到七天后,張梁還是這樣每日消瘦后,才終于按耐不住,懇求林默出手救救他的兒子。
“林先生,您能否施展仙術,將我兒這番記憶給洗去?我曾聽傳說中神仙都有去人記憶的能力啊!”
林默嘆氣:“張員外,我修為低下,無法施展這種法術。”、
修行者確實有這類法術,而且還能細分為封印記憶和洗去記憶兩種。但無論哪種,都不是現在的林默所能施展的。
在地球世界,記憶是在大腦這種生命重地中,而在修行者看來,記憶則是與神魂有關。但無論哪種,對記憶采取動作都是十分嚴重的事情,一個不慎,就可能造成神魂受損的結果,這也是一些邪道搜魂法術往往造成受術者癡傻的原因。想要完美的掩去一段記憶且不對張梁造成傷害,林默做不到。
希望成空,張員外再度悲嘆:“我這可憐的兒子啊!那些天殺的道士!我若能再見,一定要將他們粉身碎骨挫骨揚灰!”
小曇身死之后,知秋一葉三人二話不說,就低著頭離開了張府,甚至迅速出了鄂城。看他們神情,林默知道,他們恐怕不會再主動踏入鄂城了。
“也是,任誰降妖弄成這樣,也不會有臉待下去了!”
抬起頭,同樣看著院內癡傻蹲坐看著曇花的張梁,林默再度嘆氣。
事情到了今天這步,知秋一葉一行人有著無法推卻的責任。他們明顯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有妖怪愿意舍棄生命,去救治自己的人類伴侶。
但事實上仔細想想,林默覺得事情不能全部推在知秋一葉三人身上,真正造就了這場悲劇的是人,是當時那帶著異樣眼光注視事情發展的滿堂賓客。
否則的話,張梁只是半個身子毀容而已,只要遍尋名醫,再用重金砸下求取一些珍貴藥材,再輔以法術,怎么會治不好?哪里用的著小曇以生命的代價來治療?小曇是看到了所有人的異樣眼光,知道只要自己還活著,就會給張梁帶來被人歧視的未來,會給張府帶來不幸的發展,這才主動身死的!
否則的話,小曇哪里用的著這樣做?
深深的嘆口氣,林默上前,走到了院子中,停在了張梁身前。張梁恍然未覺,仍然蹲坐在地,癡傻的看著眼前的曇花。
“張兄,我該走了。寧采臣與幾位同學要去趕考,我和他們一起走。”
張梁依舊不言不語。
林默見了,心中想了想,還是道:“張兄,或許,你還是能再見到小曇的。”
張梁豁然抬頭,雙眼直勾勾的瞪過來:“你說什么?!”
“小曇雖然將其生命精華都給了你,祝你復原傷勢且強身健體,但也有一點真靈寄宿到這株曇花上。時間長些,或許有一天,這點真靈會在這株曇花上復生!”
張梁頓時欣喜若狂,圍繞著這株曇花蹦跳不已。
林默見他歡喜模樣,不知道自己把這件事說出來究竟是對是錯。
他說的話半真半假,小曇作為非正常死亡,確實有一點真靈飛出,寄宿到這多曇花之上,過上數年乃至十數年,也確實可能有新的曇花妖生出靈值,從中孕育而出。但那時的曇花妖靈,卻已經不是小曇了,就算它因為出身緣故,擁有小曇的些許記憶,但歸根結底,也不是小曇,而是一個新生的曇花妖靈!
林默沒說出這件事情,畢竟對張梁來說,眼下的信息就足夠了。
“如果你想讓小曇早日復生,就多活動,多經歷些事情,等到晚上,就講給她聽。這樣有助于那一點真靈早日孕育出真正的靈性。”
張梁聽了連連點頭。
只能做到這種地步了。林默嘆口氣,轉身離開了院落。經過門口時,張員外沖林默深深鞠躬。
待林默走出張府,寧采臣和三個書生已經在等著他了。見他出來,馬上上前見禮:“此行有勞林先生了。”
壽宴一過,誰都知道林默不是個書生,而是個有仙家本事的異人。眼下他們幾人要上府衙趕考,不僅路途遙遠,且要經歷山野,自然對林默這個有本事的異人多加恭敬。
“不用這么見外。”林默不想把彼此的關系弄生分了,就隨意的擺擺手道:“還是叫我林兄就好”
幾個書生對視一眼,紛紛點頭。
幾人正要離開,有下人從張府中沖出來,遞給了林默一個包裹,說是張員外所贈。林默打開一看,卻是十來個銀元寶,也不推辭,干脆收下,就和書生們一道上路了。
最后在城門口離開鄂城的時候,林默回頭看了一眼,輕聲道:“寧采臣,你現在覺得,妖怪是個什么樣子的?”
寧采臣微微沉吟,似乎想說很多,但最后卻只低聲開口道:“總之,人妖殊途。”
林默長嘆一聲,再不停留,領著幾個書生大踏步而去。
聊齋世界的背景很有意思,當下是一個叫做夏的封建朝代。這朝代和中國古代朝代差不多,不僅有皇帝和文武百官,也有科舉選拔。寧采臣幾人就是要長途跋涉去參加州府的考試,才請林默護佑的。正好張梁的事情告一段落,林默也有心繼續走走看看,就干脆答應下來。
有凡人書生在,遁法自然是不能用了。幾人清晨出發,到中午時分,才堪堪走了不到四十里地的山路,還處在一片荒山野嶺之中。
“林兄,我們是不是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林默眼看幾個書生都滿頭大汗,就點點頭:“那就休息會兒吧。”
幾個書生長出口氣,紛紛席地而坐,從背后的包裹中掏出饅頭咸菜和水囊,一口口的吃了起來。林默并不餓,以他現在的修為,一連五六天不吃飯都沒問題,何況這么短的路程,就干脆盤腿而作,閉目打坐起來。
片刻功夫之后,寧采臣率先收起干糧,向林默問道:“林兄,你是如何走上修行路的?”
他這么一問,其他三個書生也收起干糧,好奇的看了過來。畢竟對于凡人來說,修行實在是一件神奇的事情。
這沒什么不可說的,林默回想往昔,睜開眼笑道:“機緣巧合,被一只猴子領進了山門。”
猴子?幾個書生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情況。
“怎么,看不起猴子?”林默哈哈大笑:“我告訴你們,有些猴子,別說是人,就連我們這些普通的修行者,都比不上!”
“這怎么可能?”有書生不信:“人乃萬物之靈,哪里是野獸能比?”
“我倒是覺得有可能。”寧采臣道:“世間之事,太多在我等想象之外。如張兄那位妾侍,誰能想到,她竟然是一株花妖呢?”
提起小曇,書生們不吭聲了,互相看看,都是神色復雜。
子不語怪力亂神,他們受到的教育已經決定了他們對待妖怪的態度,再加上千百年來妖孽作祟的事實,對妖怪百般斥責似乎才是應有的做法。但偏偏小曇的所作所為又令他們為之震撼,按理說應該贊揚一番,畢竟即使是人類夫妻,也做不到這種程度……但這樣一來,怎么說都不對,就干脆不予置評了。
林默見了,心中嘆氣:寧采臣說的對,人妖殊途啊!
正在感嘆時,他心中一動,抬頭向前看去,但見一佝僂老翁突出現,拄著拐杖向這里走來。書生們也注意到了這老翁,頓時驚訝不已:眼下這荒山老林,這老翁怎么會到這里來了?
這老翁走至近前,抱著拐杖對林默一行人行了一禮,用嘶啞的口音道:“老朽給各位先生見禮了!”
書生紛紛起身回禮:“見過老先生。不知您是哪位?怎么到了這深山老林里了?”
老翁答道:“我一介老朽,別人都叫我胡老,家就在此處前方三里處。聽聞諸位先生前來,想請各位到我家中一敘,給我的女兒講些典籍。”
幾個書生對視一眼,紛紛看向林默。
老翁看出林默是個主事人,于是又對林默說道:“過會兒會有雨水降下,不易遠行,先生可在我處贊助一晚,明日再行。”
林默頓時挑眉。
看到這老翁的第一眼,林默就知道他的身份:妖怪!而且還是狐妖!修為只有煉氣境界的小狐妖!毫無疑問,這小狐妖也和當初的小曇一樣,被他一身書生儒袍給騙了身份,也以為他只是一個普通書生!
看在其清靜而無血氣纏繞的妖氣上,林默并沒有打算除妖,本想將其喝退即可的,但聽到這狐妖說將有雨水降下,就有些遲疑了:無他,如果真的下雨,他倒沒什么,但寧采臣幾個書生總不能頂著雨水走山路吧?
而且同時他還有一個疑惑:這狐妖是怎么知道下午會降雨呢?
但凡修行者,都有些觀天象預測天氣的能力,而這個天象嗎,就是天庭給出的信息——天庭管理天地,明天哪里有雨哪里放晴,都會通過天象展現出來。修行者再通過勘測天象獲取這個信息。這就是大部分修行者預測天氣的手段。
但在聊齋世界,天庭都沒了,還哪里來的天象信息?這段時間,林默夜里打坐間隙也曾向天上看,可除了那些毫無變化的星辰,一點天象都看不出來!這狐妖修為低下,又是怎么知道的?
于是想了想,林默干脆點了點頭:“那好吧,我們就去老先生那里借住一晚。”
反正這狐妖修為不過煉氣,就算有什么想法,也不過時反掌間就能鎮壓的事情。
見林默同意了,寧采臣和幾個書生也都紛紛點頭。狐妖老翁很是高興,當先轉身,領著眾人向前而去。
左拐右拐,眾人行了兩三里路,果然見到一幢小院座落在山林之中,隱約與山林融為一體。
林默定睛一看,暗贊一聲狐妖的心思:這小院乃是由一座大柳樹幻化而來,雖然看起看全憑院墻和屋頂遮風擋雨,但其實全是靠著這棵巨柳和四周垂下的絲條!只不過狐妖使了個幻術,讓書生們看不見而已!
“幾位先生請進。”
狐妖有模有樣的掀開垂下的柳條,就是推開小院的門扉,寧采臣等人魚貫而入,進入巨柳之下。
就在這時,絲絲雨線自天而降,很快密布天空——如狐妖所說,開始下雨了。
書生們紛紛慶幸的向狐妖道謝,林默卻眉頭緊皺的仰頭看天:這雨來的不正常!
就算沒有天庭催發,雨水作為天地的自然運轉,應該先有云氣匯聚,然后雷電催發,接著才是雨水降下!可這雨水來的實在蹊蹺,別說是雷電,就連云氣都沒有匯聚!這簡直就像有人端來一盆白水,從天上當頭澆下而已!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先生莫要耽擱,還是趕快入內,莫受了風寒!”
林默深深的看了一眼狐妖老翁,點頭進入。、
不得不說,狐妖的幻術做的很不錯,進到內里之后,就見燭臺畫卷,白璧長桌,一切都與尋常人家一般,布置的十分精細。如果不是看透了眼前究竟是哪,林默搞不好也會像書生們一樣,以為自己到了一戶山野人家。
“各位先生稍等片刻,老朽去叫孩兒出來,聽從各位教誨。”
書生們紛紛點頭。于是狐妖老翁轉身進入內堂去了。
“林兄,這沒問題嗎?”幾個書生正在品茗,坐在林默身側的寧采突然彎腰附耳過來,輕聲詢問:“我總覺得有些奇怪,哪里有人會在這深山老林里安家?而且這般老翁,如何能夠獨立生活?”
林默笑了:“你倒是個聰明的。”
寧采臣頓時瞪大眼睛:“林兄,難道那老翁——”
“沒事。你只管做你的。對咱們來說,只要避雨就好!”
寧采臣趕忙點頭。
這一番交談不為其他三個書生所注意。當他們放下手中茶盞的時候,狐妖老翁已經領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返回了。
這是一個極為美麗的女子。容貌美麗,雙眸剪水,一身火紅短袖長裙露出潔白藕臂,腰間紗巾一圍,突出其蜂腰翹臀的曼妙姿態!
寧采臣和三個書生頓時瞪直了眼睛,眼神迷醉。就連林默,也不由的在心里暗贊一聲:這完全是和小青一個級別的美人!
狐妖老翁見狀,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緩緩道:“不知哪位先生愿意教導我女兒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