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法海所言，林默先是一愣，繼而只覺一陣荒唐。
數日之前，在這個山頭上涼亭外，張玉堂就想要請她速速離開蘇州城，離開小青。而數日之后，又是法海說了這同樣的話語……難道這山頭和林默八字相沖嗎？
“和尚，你既然知道張玉堂之事，自然也應該對結果很清楚。你覺得，我會因為你一句話就離開？”
法海搖頭道：“施主，非是因老衲一言。老衲不過是苦海中掙扎的僧人，與蕓蕓眾生無異，老衲一言有何作用？老衲只是希望林施主能夠心念蒼生，為我佛大計讓路而已。”
林默聞言，頓時瞪大眼睛看著法海：“和尚，用不著這樣吧，竟然連蕓蕓眾生天地蒼生都抬出來了？你這是要讓我修行之路斷絕啊！”
修行者斗法之前，多半會先理論片刻，這并非是雙方廢話多，而是期望通過言語理念與不動間奠定勝局。比方說眼下，如果與法海相對的是一個心性不堅或不夠明智的修行者，那么法海的言語就會在其心中種下一個種子：不依言而行就是不顧念天地蒼生，不心存善念，是在做一件有違于道德責的事情。那么哪怕現在嚴詞拒絕法海，其心中的種子也會越長越大，繼而不時的爆發出來，出現自己質疑自己的情況。
這對正道修行者來說，就是十分嚴重的問題了。如果是那種以天下蒼生為道心的修行者，頃刻間就會道心渙散，而即便不是，也會道心受損，繼而修為不穩。
當然了，如果是那種殺人無數毫不在乎蒼生死活的邪道修行者，自然不會有這種問題，不過如果真是這種修行者，法海也就不會將這么多話了，百分百第一時間揮舞錫杖號令雷峰塔當頭壓下了。
“施主言過了，老衲只是實話實說而已。與施主而言，這區區話語，想必是沒有任何效果的。”
林默嗤之以鼻：“你若真是這樣想，這話就不會說了。”
要說以前的林默，雖然已經擁有道心種子，但面對這種與關聯天地的秘聞時候消息時，必然還是會心中有所觸動的。雖然也應該能夠堅持選擇，但搞不好暗地里就真的受到什么影響。但如今不同，剛剛突破過香火之毒幻境精神再次得到淬煉的他道心清明，這種話對他基本沒什么作用！
似乎是看出了這一點，法海輕輕一嘆，不再多說，直接起身自草地上站起，先是對林默一禮，又轉身對僅在此處留下過存在痕跡的張玉堂一禮，繼而拔出土地中的錫杖，就直接緩步下山去了。只是在背影越來遠的時候，才有一聲話語傳來。
“老衲來此，是將事情說個明白，一面張玉堂施主之事再度重演，老衲心中有愧。如今諸般情況已明，如何選擇，全憑施主決斷，老衲心中無愧矣！”
林默聽了，頓時駐足在涼亭之外，神色微沉。
雖然這次和法海的會面只進行了一次對話，而沒有任何斗法之事，但僅僅如此，其給林默帶來的震撼，尤勝與真正的斗法！
西天佛陀、四御帝君、未來大劫、劫運實驗……誰能想的到，一個簡簡單單人妖相戀的白蛇傳，竟然引出了這么多大事？面對著這些，哪怕是天庭神祗，也要抖上兩抖，心中發顫！
總而言之，事情到了現在的這一步，已經完全超出了林默的想象！
“等等，先平靜一下，好好把事情再理一下。”
強行按捺下急速波動的心態，林默決定從頭開始，將整個事情梳理一下。
關于事情本身倒是不需要再多說，法海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是因為林默這個毫無命數之人插手劫運，于是造成了劫運發展的不明，繼而使得西天佛陀無法完整的觀察劫運掌控劫運，所以才有了張玉堂之事。甚至法海所言的佛陀將會出手，也都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些都很清楚，不用多想。比較之下，我更在乎另一點，法海為什么突然來找我把事情說清楚？這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心中有愧？”
林默心中思索，眼神閃爍。
從了解到這個內情的時候，他就有個疑問，這種事情乃是絕對的大秘辛，是等閑人物根本無法了解的事情！就如法海所言，別說是張玉堂，就是真正的上界神祗，也都毫不清楚！除了西天佛陀和四御帝君肯定知道之外，其他神祗中也少有幾個知道的——起碼林默肯定，驪山老母和趙玄壇都不清楚這件事！否則的話，兩人絕不會主動將林默推到蘇州城來，當作護持白素貞的人選！
那么問題就來了：連驪山老母這等身份的諸天神祗都不清楚的事情，法海怎么會一清二楚呢？別說什么他是當事人，白素貞還是第一當事人呢，她不也是毫無所知？
“所以法海在一開始，也應該是不清楚的。他也應該只是簡簡單單的根據佛陀之言行事而已。否則的話，我當初質問他為何如此執著的時候，他哪怕不予回答，也不會那樣一副理虧之態——換句話說，法海也是近端時間才明白其中內情的！”
那么原本一無所知的法海，又為什么會被突然告知內情的呢？
“因為我！佛陀需要法海當個傳話筒，將事實真相告知給我！”林默目光閃動，心中念頭急轉，片刻間就將其想的通透：“不，這樣說也不對，應該是因為我身上的昊天鏡！佛陀以為我的出現，其實是意味著玉皇大天尊的意思！”
法海也說過，昊天鏡之事，乃是出乎佛陀意料之外的事情。所以這個突然的變動，也是這個意外導致的！
玉皇大天尊雖然閉關千年，但誰都不知道，這位至高神祗是個什么狀態。是真真正正全部隔離，對外界毫無所知，還是通過分身玉皇大帝對世間保持著一定的關注，乃至于其實遍觀天地，一切都一清二楚——別以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修為到了他這等境地，擁有什么樣的神通都不為過！
所以西天佛陀在見到林默那昊天鏡胚胎紫微星斗鏡的同時，必然有一些念頭產生：這難道是大天尊關注到了這里，要借林默這個凡間修行者表達什么態度？
其實按理來說，以玉皇大天尊的神通，如果真的關注到這里，那么必然也能輕而易舉看出事情的內情。但就和地球世界的下屬不能因為上級領導知道怎么回事就不匯報了，有些事情不論如何都是必須匯報的！所以西天佛陀只是想了一想，就決定將其中內情全部告知林默，順道借著告知那不知是否存在的玉皇大天尊！
“其實佛陀心中也必然明白，我身上其實還有許多其它的可能，或許我和玉皇大天尊一點關系沒有，或者昊天鏡也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巧合，玉皇大天尊也根本沒有什么安排。但不管怎么說，只要是有這個可能，佛陀就必須去做。畢竟這一不是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二即便告訴我，也對大局沒什么影響。既然已經將事情做到了這個地步，那么就根本不可能暫停了。如果通知到玉皇大天尊，那最好不過，如果沒有，也沒什么損失！”
轉眼之間，林默將事情想的一清二楚，甚至連四御帝君那邊的想法也才出個大概來。
“那始終都不曾參與過此事的勾陳上宮天皇大帝就不說了，南極長生大帝必然也是這般想法。不過唯一不同的是，佛陀只是通知我這件事情，長生大帝卻還給我一份善緣：南極仙翁交給我的福運化劫術，必然就有他的影子！不過當然了，善緣歸善緣，計劃歸計劃，還是必須要執行下去的，否則的話，南極仙翁也不會去將張玉堂的前世記憶點醒，解開其封禁的天官神光了！”
“相對而言嗎，后土大帝則有些類似于勾陳上宮天皇大帝。如果說剛開始，后土大帝只是礙于驪山老母的情面，才令地府暫時放棄對我的各種動作，那么現在就是因為昊天鏡的存在才對我視而不見的！唔，這其實也很正常，地府行事一向是這種態度！”
“至于中天北極紫薇太皇大帝，唔，這為帝君倒是有趣的很。他雖然參與進了佛陀的計劃，但其行事卻是最保守的那個，文曲星君的轉世下凡與其說是進行計劃的一部分，倒不如說是保證事情不會鬧出大亂子的保險。一旦出現麻煩，文曲星君就是將一切終結的保險鎖——這么看來，這位帝君的行事倒是屬于穩健派的！”
將參與此事的神祗們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林默的思緒終于清楚多了。此刻的他，除了對眼下的形勢有所了解，也同時做出了一個肯定無比的判斷。
“這么看來，法海最后所說的話并不是虛張聲勢的威脅恐嚇，而是真正必然會發生的事情：無論是西天佛陀還是那幾位帝君，都不會坐視我將這計劃攪亂，必然會采取措施，將我從這計劃驅逐出去！”
計劃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白素貞與許仙的磨難也已經有了那么多。連驪山老母那邊，他們都給瞞住了，他們又豈會因為林默這個凡間修行者而停止計劃？將事情告知清楚，就已經是因為忌憚那莫名其妙出現的昊天鏡而最大的讓步了，再行退卻？那根本是不可能得事情！
“事實上，這件事情確實也如法海所說，乃是顧念天下蒼生蕓蕓眾生之舉。就算玉皇大天尊還未閉關，估計也會贊同西天佛陀的行為吧？畢竟相較于這么宏大的目標，一兩個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世界中從來不乏這種問題：一個人的利益重要，還是一群人的利益重要。將一個和一群放在天平的兩端進行稱量，不止是在地球世界會發生的事情，在神話傳說世界也一樣。甚至在神話傳說世界，這種問題還能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得到更神奇更詭異的發展。
眼下的白素貞和許仙就是如此。西天佛陀和四御帝君因為顧念整個天地，而將他們的人生擺到了一張實驗桌上，這些大神通者用各種各樣的實驗來加入進去，觀測他們的各種反應，印證他們的各種發展，企圖尋找出一種根本規律，進而使得面對那未來的局面時，有著更加強大的力量進行抗爭。
這種行動的對錯，林默不能判斷。不，應該說他連一些客觀言論都無法做做出——他太弱小，弱小到不能擔起天地眾生，自然也不能體會到西天佛陀與四御帝君的壓力與責任，不知道他在面臨這個局面時，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而他也不是當事人，無法像白素貞和許仙一樣體會那種被人操控的心境，感悟其中的無奈與悲哀，然后自然而然的說出憤怒的呼喊，對那些操控著乃至締造如此局面的天地發出怒吼……
白蛇傳這個實驗，是一個叫人無話可說，也無言可對的事情。
所以怔愣片刻之后，只是深深嘆口氣，林默就也起身下山，返回蘇州城去了。他要準備迎接西天佛陀的手段了。
好在法海只是簡短的說了些事情，并未進行斗法，也就沒花多少時間。雖然離開許府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但返回許府則恰恰是小青和許仙自保安堂返回家中享用晚飯的時候。得知林默已經出來前去保安堂尋他們，兩人都是一愣，小青想起幾天前的張玉堂之事，心中擔憂，當即就要出來尋找林默，恰好和返會的林默裝了個正著。
“道士，怎么回事？姐姐說你去找我們了，怎么不見你？”
眼看白素貞許仙都關切看來，林默輕輕一笑，毫無異狀的答道：“路上突然有些興起，在集市里逛了一圈，看看熱鬧！”
林默在回來的路上就想清楚了，絕不能將實話告訴他們。別的不說，對白素貞和許仙來說，這絕對是無法接受的事情：任誰知道自己的諸般遭遇其實都是他人的安排，自己所有作為的意義就是供他人研究，都會受不了的！
在地球世界有一部十分精彩的影片，叫做《楚門的世界》，其中主角楚門所處的環境就與眼下的白素貞和許仙相仿。得益于那位演員的精彩表演，林默至今仍然記得其主人公在得知事實時的表現，那用癲狂來形容都說的輕了！而如果這事情放到白素貞身上，造就出一位癲狂的返虛修行者，那將來會發生些什么，林默根本不敢想！
無論如何，眼下還是先瞞著吧。畢竟相較于知道真相，這種一無所知的生活反而更加幸福。就算是真的出現什么問題，有文曲星君在，也不會鬧出大事來的……
小青自然不知道林默心中如此復雜的想法，她只是半信半疑的將林默上下打量個邊，確實見毫無斗法痕跡，同樣也并沒有其它異狀，這才點頭信了這話，翻著白眼開口道：“道士，你還是孩子嗎？竟然被集市吸引過去？你這修為都修到哪去了？”
眼見蒙混過去，林默輕輕一笑，也不多說，就點頭道：“青兒放心，我x后不會如此作為了。”
小青聞言，嫵媚臉龐微微一紅，就輕咳一聲道：“知道就好。好吧，快過坐好，要開飯了。”
林默見她神色，心中頓時一輕，那得知秘聞后的沉重壓力也稍稍一減。
雖然已經成為了實打實的道侶，但小青對這種關系還是有些羞澀。每當林默叫起‘青兒’的稱呼時，她都會臉上一紅，繼而氣勢減弱，許多事情都顧不得了。
這一關蒙混過去，眾人自然坐下吃飯。因為小倩是陰魂之身，吃飯純粹就是一個懷念之意，只有每天中午才來，所以眼下就只有白素貞許仙和林默小青四人而已。幾人如今關系不同，既可以道長林兄許兄這樣互相稱呼，也是凡塵俗世所謂的連襟，于是飯桌上也十分熱鬧，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說話，儼然凡塵俗世的大家子一般。
于是說著說著，林默就突然的向白素貞拋出了一個問題：“你是否記得，自己還曾與何人有過因果糾葛嗎？”
白素貞一愣，當即問道：“道長，你怎么問起這個？”
林默眨眨眼：“唔，突然想起來的，隨便問問。”
這當然不是隨便問問嗎，而是有目的的詢問！
雖然只知道西天佛陀要對自己采取動作這一個消息，但也不是毫無其他有用之事。比方說因為白素貞劫運中人的身份和那個計劃的存在，這動作的發起人絕對是和白素貞有因果糾纏之人！否則的話，別說這種毫無關系的插手會激化劫運，就是對西天佛陀觀察劫運運轉的目的也有所影響！法海不就是因為與白素貞有一段糾葛，才被佛陀派過來的嗎！
林默很確認這一點，所以他準備先問清楚情況，有所準備。
白素貞眉頭一皺，目光深沉的與林默對視，眼中意味身長，林默卻裝作不知，只是一副好奇的模樣等待回答。白素貞無奈，只能暫且不去深究，只是微微垂首，開始思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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