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瀾正在書房里看著顧錦榮的來信。
錦榮在七方胡同讀書,時常寫信給她,說一些自己在大興的趣事。類似他和周先生辯了朱圣人的理學,周先生夸他理學方面極為用功。或者他和永陽伯家公子偷偷去看斗雞,永陽伯公子輸了十兩銀子,拿小廝發脾氣。同窗大理寺少卿許大人的嫡次子喜歡賭石,真讓他切出了上好的翡翠……不過這次他去七方胡同后,就很少給她寫信了,這還是第一封。
錦榮照例和她說了許多趣事,又問她現在和長姐相處如何了,她過得可好之類的問題。
顧瀾看完信后松了口氣,他既然愿意寫信,必定是已經原諒自己了,少年人總是耐不住冷落別人的。
只是想到母親說的事,她還是無法高興起來。
……父親現在已經有意要把她嫁給穆知翟了。
顧瀾把目光投在窗外一叢開得正好的小葉女貞身上,小小的白色花朵綴滿葉間,濃郁的香味原本是她喜歡的,如今聞起來卻覺得太濃郁了,熏得人有些煩悶。
木槿剛成為顧瀾的貼身丫頭,事事都做得謹慎細心。看著顧瀾煩悶,便悄悄出去替她取了一盞酸梅湯來。小聲地道,“二小姐,奴婢用井水鎮的酸梅湯,十分涼爽。”
這丫頭比紫菱強多了,顧瀾現在覺得母親把紫菱送走也是對的。
她接過酸梅湯喝了口,想起今日去紀氏那里請安,看到定國公樊家的三夫人來拜訪,那三夫人還給了顧錦朝一串鏤雕紅珊瑚手釧做見面禮,卻只給了她一只成色普通的玉鐲。又和紀氏說了許久的話,連紀氏的兩個貼身丫頭都站到廡廊下,沒有在里面聽。
樊三夫人算是父親的表嫂,只是父親的母親原本在顧家祖家是個妾室,并沒有明面上這樣說,但是兩家的關系一向很好,自己及笄的時候,樊家雖然沒親自來人,也是送了禮的。
平日里要是沒有事,樊三夫人是不會到顧家來的。
顧瀾想了很久,才問木槿:“你打聽到沒有,樊三夫人來究竟為了什么事?”
木槿連忙道:“樊三夫人后來還去找了老爺,兩人在花廳說了會兒話。聽花廳端茶水的丫頭說,樊三夫人這次是來給三小姐說親事的,說的是她在武清杜家的侄兒。老爺聽了很是高興,又找了杜姨娘去說話,似乎是想把這門親事先定下來。”
穆家才來提親了,怎么樊家又來湊熱鬧!想到提親的事她心里就一陣煩悶,就不再問這事了。而是拿了錦榮給她的書信去宋姨娘那里,她和錦榮的書信,每一封都要宋姨娘看過才行。
錦朝也聽說了這事,便讓佟媽媽打聽了武清杜家的情況。佟媽媽回來說,這杜家兩代前出過一個兩榜進士,當時官居工部侍郎,不過至此后杜家就沒出過讀書厲害的人,杜家二老爺中了個舉人,此外就再無進益,全是靠著祖宗的蔭蔽過日子。樊三夫人就是杜家二老爺的嫡長女。
說親的是杜四老爺孫子杜淮,今年虛歲十五,去年過了院試。杜家本來就沒落了,杜四老爺更是其中平平的一支,這門親事實在不算好。不過父親是最喜歡人有讀書志向的,聽說這杜淮是考了歲貢,因此得到了進入國子監讀書的機會,父親便對杜淮好感大升,覺得這門親事十分不錯。
錦朝對這個武清杜家實在是沒什么印象,她也只是對朝中要人,或者是和陳家相關的官員十分熟悉而已。不過既然能憑自己考了歲貢,而不是靠杜二老爺做一個蔭監,本身也該是一個有志向的人。
錦朝去向母親請安的時候,恰逢母親在和顧漪說話。
顧汐也坐在一邊,小臉微紅,她拉著錦朝的手小聲問:“三姐虛歲才十三呢,就要先定下親嗎?”
女孩一般從十二歲起就有人上門提親了。她們家情況特殊而已,顧錦朝是沒人敢提親,顧瀾是嫌來提親的人身份不夠,她又不想做別人的妾室。所以兩人都是及笄了還沒定親,倒是給了顧汐錯覺。
錦朝想想也十分憐惜她,顧汐在母親名下長大,郭姨娘根本不敢和她多親近,怕就此惹了母親不高興。只是逢年過節做些東西送了她。母親卻分不出精力照顧她,她和顧漪都是嬤嬤帶大的。許多事情嬤嬤不便說,或者不敢說,她們也就不知道。
母親笑著看了錦朝一眼,算是打了招呼。又繼續和顧漪說話:“你的事母親平日操心得少,也覺得愧疚。你看看要是覺得這門親事合適,我就和你父親說一聲,把親事定下來……”
顧漪雖然性子沉穩,畢竟還小,臉通紅地道:“母親……我……我也不知道……”
她從沒有聽說過這個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紀氏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自然知道她在擔心什么,便側頭看了一眼徐媽媽,道:“不如我們讓徐媽媽和樊三夫人說一聲,將她侄兒帶來給老爺見一見,你要是想看,就躲在帷幔后面……”
顧漪咬著嘴唇不說話,臉紅得要滴血了。這樣的事……她怎么做得來!
錦朝笑笑:“我看正好,樊三夫人如今還在廂房,不如我們立刻去找她說說。”
顧汐也點頭附和:“……三姐見見也好!”她年齡小,總喜歡這樣好玩的事。
顧漪不再說話,徐媽媽和樊三夫人說了,三天后她那侄兒杜淮就過來拜訪父親。
父親準備在正堂見杜淮。
拜見那日,他三個女兒都在帷幔后面推推擠擠的,顧德昭見了一時苦笑道:“你們要看,也躲進去些罷……”
錦朝有些無奈,她是被顧汐拉過來的。旁邊徐媽媽笑著不說話,她是幫著紀氏來看看的。顧汐倒是興趣最足的一個,難得她這么高興,她也不好說什么不合規矩的。反正沒人看得到。
杜淮的拜帖很快就遞上來了,顧德昭見他自稱為庚侄,暗自點頭……倒是十分懂禮節。
等人走進來的時候,身后連個小廝書童都沒有。杜淮穿著一件十分精神的湖藍直裰,腰上掛了一個雙魚紋白玉墜兒,人長得高挑俊秀,氣度謙和。他又恭敬地拜見了顧德昭,顧德昭和他說制藝,考了他《春秋》,他答得雖不說十分出彩,卻沒有夸夸其談,父親更是滿意了。
這一看顧漪也動了心思,這門親就此定下來,選了日子交換了庚帖,又請了樊三夫人吃了一日酒,顧漪正式和杜淮定了親。
宋姨娘聽說這杜淮學問十分不錯,人又長得俊秀的時候,她正在給顧瀾做上襦,往袖口縫制蕉葉紋。
聽了之后淡淡地道:“國子監監生三千余人,每次廷試能擢了庶吉士的多則百人少則十幾人,多少監生年過半百都考不上,實在是算不了什么。還不如請他二爺捐一個小官,慢慢的往上做,有定國公家做依靠,不愁仕途沒有進益。”
顧瀾本來聽了丫頭的話,心里還有些艱澀。怎么來向她提親的穆知翟就是那樣的人,這杜淮雖然家世不如穆知翟,但是人卻比穆知翟好了數倍。不過母親這么一說,她心里也想開了,反正她是不會嫁給穆知翟的,杜淮以后的前途實在沒個定數,顧漪陪著他成了器,恐怕都人老珠黃了,哪里還有什么富貴歲月。
宋姨娘覺得這門親事實在一般,不過想了想又和顧瀾說:“……配顧漪倒是夠了。”
母女正說著話,玉香走進來了,她行了禮,小聲地道:“姨娘,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的陳婆子回來了,她說有要緊事想見見您。”
難不成是紫菱的親事出了什么問題,宋姨娘皺眉想了想,還是請她進來。
陳婆子剛從保定趕回來,風塵仆仆,腦后的小攥都是歪的。她高聲請了安,眼神卻顯得十分精亮。
“你急著見我,是為了什么事。”宋姨娘問她。
陳婆子連忙一笑,說道:“……說來也巧,奴婢這次送紫菱姑娘去保定束鹿,遇到了相熟的一個婆子,她原先在咱們府做雜活,后來年紀大了,就放回鄉養老了。她的兒子在宋家的田莊里做事,還是她把奴婢認出來了,又拉著奴婢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宋姨娘點點頭,示意陳婆子繼續說。這些話實在是無關痛癢的。
陳婆子便繼續道:“那婆子,原先是服侍云姨娘的……”
宋姨娘手中的動作停下來,顧瀾聽到云姨娘也謹慎起來,看向陳婆子。
宋姨娘揮手讓巧薇先把東西收走,仔細問這婆子:“這個服侍云姨娘的婆子究竟說了什么,你要急著來告訴我的?”
陳婆子一聽,估計是有戲的,她繼續道:“這婆子原先只是在云姨娘那兒灑掃的,上不得臺面,不過她告訴奴婢,當時伺候云姨娘的兩個貼身丫頭,沒死的那個和她說過話,說翠屏是冤枉的,藥不是她弄錯的。是有人存了心想害云姨娘……”
“您怎么也猜不到,她說那個人是夫人。”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