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日桑耶看到的頓珠時,不由得一愣。眼前這個暈睡著,臉上蒼白無色,眼周烏青的女人,渾身上下散發一股頹敗的氣息,讓人一眼就能察覺出,此人生上的生機在一點點的流逝。
中的是什么毒,怎么這么厲害?才半天左右的工夫,人就成了這樣。
格日桑耶坐在頓珠的病榻前,臉上是面無表情,眼里卻有復雜的情緒流淌出來。他輕輕的揮揮手,左右侍候的人便識趣的退下了。
大帳里,只留格日桑耶和一個昏迷不醒的頓珠大妃。
格日桑耶微微瞇了瞇眸子,時光仿佛倒退了數十年,他與頓珠大妃初相遇,那時的頓珠還只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長得明眸皓齒,艷如桃李,自有幾分青春的美好!頓珠是哈爾汗的公主,身上有一股旁人無法忽視的光華和驕傲,那個女子騎在馬上,下巴微挑,傲氣十足的看著他,慢慢的,眼里卻有了柔意,臉也紅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
最初的相遇,都是美好的,少年少女對未來有懵懂,有期待,只可惜,有的時候,在對的時間里碰到了錯的人,而那個對的人,卻總是出現在錯的時間里。
格日桑耶似有所感,憑心而論,頓珠一生為他做了不少事,沒有頓珠,當年哈爾汗不會全力支持他上位,他想問鼎這個位置,無異于癡人說夢。對他來說,頓珠既是妻子,又是那個扶持他的人,她一生都在全心全意的愛慕著自己,還替自己生下了兒子。既有功勞,也有苦勞。
正因為如此,格日桑耶才越發覺得自己對頓珠是有虧欠的。他不愛她,利用了她,讓她把一個少女最美好的時光全都浪費在了自己身上,而他的感情,卻給了另一個女人!因為對頓珠有虧欠。所以格日桑耶才會盡量的彌補。他雖然不能給頓珠她想要的名分,卻可以給她超然的地位和說一不二的權力!所以,頓珠的傲慢一如當年。都這個年紀了,脾氣居然一點沒有變,仿佛她還是當年那個受寵的公主一樣,哪怕她做了許多過分的事情。哪怕她對自己的血脈下手,他還是包容她。給她尊容。
可是這一切,又有什么用呢!
他能容忍頓珠,卻不能容忍蠢蠢欲動的哈爾汗部,更不能容忍他們慫恿自己的兒子!
格日桑耶想到這兒。不由得深深的看了一眼躺在病榻上的人,看來今生,自己是注定要成為負心薄情之人了。自己虧欠她的,他愿意下輩子再還。
想到這兒。格日桑耶便片刻也坐不得,起身出了頓珠大妃的帳子。
在外頭候著的人,個個連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一見格日桑耶出來了,連忙躬身行禮,原以為,大汗看到了頓珠大妃的模樣,會心疼,會惱怒,會想盡辦法替大妃遍請名醫。以前不都這樣嗎?只要大妃鬧情緒,大汗就一定會千方百計的哄她,直到大妃重展笑顏為止。這次大妃病得這么重,大汗應該會有所表示才對吧!
大伙等了半天,卻是一句話也沒聽到。眾人詫異,隨后又一想,也許大汗回帳會另有安排也說不定。
大家從天亮等到天黑,也沒能等來大汗的旨意和恩典,反而是頓珠大妃,體內藥力一散,毒性又蠢蠢欲動起來,折磨著頓珠的精神,也折磨著她的身體,她整個人如同得了狂躁癥似的,在帳內橫沖直撞,往日的端莊,驕傲,如今仿佛一個笑話一般。
眾人不敢怠慢,雖然說大汗的態度有些奇怪,可是頓珠大妃是誰?先不說她身后的哈爾汗部落,單說頓珠大妃還有二王子,他們就不敢造次。
大伙忙開了,煎藥的煎藥,安撫人的安撫人,直到天亮,頓珠大妃的帳子里才算是消停下來。
曼格臺連夜帶著人去了哈爾汗,這次他也算是身入虎穴了,哈爾汗部野心勃勃,人人都想要他的命,按道理他不應該去。可是一想到他曾經答應過格日桑耶的話,一想到自己的身世,曼格臺就把一切都拋在腦外了。
沒有人,能知道他活得有多么的痛苦,誰也幫不了他,他要做的,就是毀掉一切。
曼格臺下定了決定,帶著自己的親衛去了哈爾汗,只不過出發前,他特意去見了秦黛心。
兩人沒有碰面,他只是站在她的帳子外頭停留了一會兒。
曼格臺說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他仿佛著了魔一樣,鬼使神差的跑到秦黛心的帳子邊上,默默的注視了一會兒,腦袋里想的,全是那日是她摘了面具后,眸子里那動人心魄的光采,還有方才她在大汗帳子中,那臨危不懼,面不改色的沉穩讓人側目,那一字一句響如洪鐘的辯駁聲猶在耳側!
曼格臺的心情很復雜,這種忐忑從來沒有過,他這一輩子見過的美女沒有上千也過百,卻從沒有人像那個莫離一樣,能在他的心里蕩起漣漪。
或許,越是得不到的,就越覺得稀罕。
曼格臺只能這樣說服自己,幾番思量后,他才壓制住自己的心思,若無其事的離開了。
秦黛心一直都知道他在,不過他在又怎么樣,這只能證明他開始在意自己了,或許有好奇,有探究。
如果他在,一定不喜歡自己與曼格臺過多接觸吧!那個人那么,那么霸道……
秦黛心只覺得有一股甜蜜縈繞心頭,可甜蜜過后,竟是微微苦澀,這種前路茫茫,毫無盡頭,又夾帶著無限危機的日子,真的是太折磨人了,也不知道要多久才會結束這種日子。
秦黛心微微嘆了一聲,她是越來越羨慕那些可以浪跡天涯,無拘無束的日子了,哪怕是尋一塊人跡罕見的地方,日日放牧過活,也比眼下這種勾心斗角強啊!
秦黛心一夜未睡,腦子里裝得都是以前的事兒,在這無垠的荒漠上,她卻發思念那個與她心靈契合的人。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大早,格日桑耶讓人去請秦黛心過去。
秦黛心心里存了狐疑,卻猜不透格日桑耶的想法。不過,不管格日桑耶是何打算,她都不可能不去。
秦黛心略微收拾了一回,跟著人去了格日桑耶的大帳。
帳外寒風呼嘯,生硬的風吹在臉上,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
有人給秦黛心掀了氈簾,熱浪一下子撲了過來,讓人覺得溫暖如春。
秦黛心穩穩的走入帳內,沖著背對她,站在輿圖前的格日桑耶深施一禮。
格日桑耶背后像是長了眼睛似的,直接道:“免禮,起來吧!”更讓秦黛心詫異的是,他說是的大雍話,字正腔圓的,半點生澀也沒有。
格日桑耶慢慢轉過身來,直接問道:“你與老六是什么關系?”
秦黛心不卑不亢道:“大汗以為呢!”
格日桑耶突然一笑,手里也不知道捏著什么東西,好像在把玩的樣子,他邊把玩,邊道:“我不管你們是什么關系,趁我還沒想殺你之前,離開王庭。”
秦黛心想,或許是昨天晚上曼格臺去了她帳外的事情,被格日桑耶知道了,所以他才會有這種反應吧!
“大汗,您可能誤會了什么!小道與六王子,本來就沒有什么關系,是他強拉著小道來王庭的。”
格日桑耶直直的盯著她,臉上毫無表情,眼睛深邃的讓人看不到底,也猜測不到他的情緒。
“我不管你們之間有什么關系,你最好馬上離開王庭,現在就走。”
秦黛心點頭,雖然她心里是極不樂意走的,可是格日桑耶態度堅決,她不能不走。
只要知道紀婉兒不在王庭,她與孟啟茹尚未碰面,這也就夠了。
至少眼下,紀婉兒還是安全的。
“好,大汗快人快語,小道也不拖泥帶水,小道即刻動身。”
格日桑耶一笑,雙手背在身后,眼中竟帶了一絲贊賞之色,不知道是在贊秦黛心識相,還是為了自己的英明神武。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報道:“大汗,賽托求見。”
秦黛心聽了這話,心里咯噔一聲。
孟啟茹這個時候來,不知是好是壞。
該死的!
她暗暗咒罵了一聲,雖然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掉頭就走,可是腳卻像生了根似的一動不動。
格日桑耶突然冷笑,直道:“道長還不走?”
秦黛心拱手,只道:“本該走的,只不過小道有一事相求,還請大汗允許。”
“哦?”這回倒是格日桑耶感到驚訝了。
“是何事?”他想聽個究竟。
秦黛心當下道:“小道是正一道的傳人,小道這一派,擅起壇作法,也擅煉制丹石火藥,小道之所以會來王庭與六王子不期而遇,為的就是求一味藥石,煉丹而用。”
“哦?”格日桑耶似乎突然間來了興趣,眼睛里多了一種讓人看不透的神采。
秦黛心暗暗想道:莫非此人也像那些古代帝王一樣,鐘情煉丹?求長生?要是這樣的話,自己留下來倒是光明正大了。
就在這時,帳外突然傳來賽托的聲音,只聽他道:“大汗,臣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