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衫罩體,玉頸修長,款步姍姍走入屋中的是周氏身邊的一等丫鬟春福。
“婢子給各位娘子請安。”春福斂裙屈膝,給薰然、芷然她們行禮。
薰然笑問:“春福姐姐可是來傳我們吃飯的?”
春福笑答:“原本大郎和夫人是欲留范君和范娘子吃飯的,只是范君以家中有事推卻,這不,他們已欲告辭,故而婢子前來請范娘子移步前廳。”
范歲禎一聽父親和兄長已欲離去,連忙起身告辭。
薰然她們見狀不便挽留,也起身行禮相送。
范歲禎走后,芷然瞧著那散落一地的棋子兒,嘟囔道:“還不快讓人收了去,今個盡是我輸了。”
茹然捂嘴偷笑:“三姐一向是輸多贏少,今個也未用彩頭,怎么就惱了?”
芷然瞪了茹然一眼,羞惱道:“平日里輸給你們倒也罷了,怎么今個一個新學的我都贏不了,真是丟面子,以后呀,別再喊我玩這個!”
薰然扯了扯芷然頭發上的絹帶,嗔笑道:“之前也是你說要玩五木戲,這博戲靠得多數是運氣,今個運氣背,下次運氣就好了,何必因這一時輸贏滯氣。”
茹然止了笑,也跟著說道:“二姐說得對,這博戲靠得是運氣,而且還怪得很,不精者反倒運氣足,以前我還不信,今個見阿禎這初學的竟比老手還厲害,我才信了這話。若我和二姐不提著神,也被她贏了去呢。所以阿禎贏了也不是真本事,三姐何須介懷。”
走過去,拉了拉芷然衣袖,茹然撒嬌道:“三姐不是說讓我做東請大家喝上一杯嗎?雖說阿禎走了,但我們自家姐妹也可以樂樂,我那正好有周嬤嬤新釀的葡萄酒,二姐、三姐一起去嘗嘗?”
薰然瞧了瞧茹然,目光中存了探究之色。她其實早已發現歲禎似乎并不像她說得沒有玩過五木戲,相反地她應該很精通,至少懂得里邊的技巧。而為了掩飾這一點,薰然多次發現她刻意求輸。只是她運氣實在是好了些,一次投了“全黑”,兩次投了貴彩,所以最后即便她故意取彩失手,但仍贏了芷然。
薰然以為只有她一個人看出了這點,但從茹然的話中,似乎她也看出來了。
茹然平日里看著寡言少語,但其實是個慧心巧思之人。
這一點,薰然在重生后敏銳地感覺到了。
“我腳傷未愈,不便走動,就不過去了,阿蘭,你去嘗嘗四妹的葡萄酒。你別說,這府里頭也就周嬤嬤釀得葡萄酒最好喝。”薰然所言非虛,那周嬤嬤來自南疆,擅長釀制葡萄酒,她釀得酒比外頭大師傅釀的還好喝。
“我倒忘了二姐的傷,真是不該。我和三姐去喝美酒,卻讓二姐一人留下,這怎能行。我看就讓丫鬟回去打一壺過來,就借二姐的寶地喝上一杯如何?”茹然目光祈望,征求著薰然的意見。
芷然聽了,直說好。
薰然也就沒有拒絕,點頭說聲有勞。
這邊,姐妹三人擺上酒菜,拉閑散悶。
另一邊,絲毫不起眼的二輪榆木小馬車在正午的烈陽下緩緩駛動。
車內坐上首的是一位穿著深青圓領窄袖長衫的中年男子,此時正神情嚴肅地朝著跪坐右邊的范歲禎問話。
“兒按阿爺所授,不顯不露,娘子們問什么只管說兒來自鄉下,平日里皆不出門,所以寡見少聞。”范歲禎低著頭,干巴巴地回道。原來這位中年男子是范歲禎的父親范堰。
“嗯,你與她們都做了些什么,說了些什么?”范堰瞅著女兒的頭頂,憂慮重重,深怕女兒做錯了什么。
范歲禎便將今日之事細細說與父親聽了。
當聽到她們玩了五木戲之后,范堰問道:“你可有贏她們?”
“沒有,兒與她們說不曾聽過,也不曾玩過,她們便手把手的教,兒小心翼翼,最終只是小贏了葉三娘。”范歲禎低頭輕語。
范堰皺了皺眉。
“來時為父是如何交待你的,我們只是來自長陽的小門小戶……”范堰話未說完,就聽坐在左邊的一白衣少年搶白道,“阿爺,阿禎做得很好了,你本不該讓她掩藏本性,如此反倒顯得我們別有用心。”
這位少年就是范堰的長子,范歲禎的兄長范庭梧。
他本就不贊同父親要妹妹伏低的做法,若是讓葉家人發現,未必會覺得他們謙虛謹慎,反而會認為他們遮遮掩掩另有所圖。
范堰斜睨了兒子一眼,沒有爭辯,但臉色卻變得陰沉。
范歲禎瞧著父親和兄長,有些害怕,擔心他們起爭執,連忙說道:“我只是運氣好,投擲了三輪貴彩,這才小勝了葉三娘,她們不會覺得有什么的,只會認為我運氣好。”頓了頓,瞧了瞧父親臉色,又輕聲說道:“兒覺得葉家娘子性子都很好,她們是好人,特別是葉二娘,還給我蜜麗膠祛疤。”
范堰聞言,終于緩了臉色問道:“什么蜜麗膠?”
“葉二娘說是家中自調的祛疤香膏,可惜只剩半盒。葉二娘本說親自為我調幾盒,但我見她腳傷未愈,便求她給了香方,以后就可由兄長代勞幫忙調制。”范歲禎說得天真,卻讓范堰和范庭梧皆是一愣。
“她給了你香方?”范堰驚訝問道。
“嗯。”范歲禎認真地點點頭。
“糊涂,你怎么能朝人家要香方呢?這是多大的失禮!”范堰氣惱地拍了拍車板。
范歲禎不知道為什么父親又發火了,頭垂地更低了,惶惶說道:“兒只是覺得葉二娘好心,不能再讓她為此受累,所以才要的香方。她也爽快的給了,兒沒有強人所難……”
“你……你真是不諳世事,被你阿娘寵壞了!”范堰斥責,眼睛瞪得溜圓,嚇得范歲禎往后縮了縮。
“阿禎,把香方給我瞧瞧。”范庭梧見妹妹害怕地縮到一邊,有些心疼,卻又不想和范堰爭辯,便岔開話題,問歲禎要香方。
范歲禎趕緊取出香方交給哥哥。
范庭梧打開折得四四方方的蟬依紙,清瘦的簪花小楷讓他不禁脫口贊道:“這字寫得不錯。”
范歲禎聽了,終于抬起頭,目光陡然明亮起來,含笑道:“兄長也覺得這字好看對不對?葉二娘把這方給我時,我也被這字吸引了呢。”
范堰見他一雙兒女對這葉二娘的字贊嘆有加,伸長脖子探過一瞧,字體清瘦,卻不失力道,字字如錐畫沙,果然是好字。
他們哪里知道,前世薰然花了多少力氣練字,曾一度著迷,以致于晚上睡覺做夢的時候都在寫字,這才練就了這一筆好書法。
范庭梧欣賞完了薰然的字,這才仔細看了香方上所寫:積雪草三兩、高麗紅參三兩、桃仁一兩、鴉膽子一兩、冰片二兩、樟腦一錢、石堿一錢,榛果油一兩、蜜蠟五錢,各式香料磨粉,倒入油品、蜜蠟隔水加熱攪拌,全融后靜置凝固后使用。
“葉家果然是家財萬貫,這一祛疤的香膏就用了這些個好香料,特別是那高麗紅參,得花多少錢!”范堰看著這一味味香料,忍不住抽動嘴角。
范庭梧折好香方,放入袖口,帶著輕蔑說道:“阿爺是舍不得銀子嗎?妹妹要是留了疤,尋不到好親事,那損失的可不是這一盒蜜麗膠的錢。”
范堰瞪了兒子一眼,嘴唇張合,想要訓斥,卻終忍住撇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