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階桂影秋綽約,天空為卷浮云幕。
晌午的陽光灑在薰然和歲禎的身上,曬得人有些發熱。
“阿禎妹妹是擔心范君急功近利嗎?”薰然看著歲禎憂心忡忡的臉,揣測道。
歲禎道:“兄長一向沉穩練達,少有這般沖動之舉,我擔心……是阿爺逼得太緊了。”說著,歲禎臉上憂色更重,沉沉之色倒不像是十一二歲的少女,更像是顧慮頗多的老婦。
薰然抬頭望向天空,蔚藍的天、潔白的云,絲絲分明。
“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天底下又有幾人能如此。”淡淡的一句話,讓歲禎越發憂心。
“我好希望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我太沒用了。”歲禎的自責讓薰然驚醒,她剛剛其實走神了,所說的話只是感慨,倒不完全是說范庭梧。
“其實,我倒覺得,范君如此怕是故意為之。”薰然眼里迷茫之色褪去,敏銳鋒利漸漸浮現。范庭梧并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可不覺得他會亂了分寸。雖然她不明白,范庭梧選擇屏南王的理由。
“何以見得?”歲禎問道。
薰然微笑道:“范君在參加賽馬之前定是去了解過屏南王的身家背景,他不像是那種會打無準備之戰的人。”
歲禎擰眉低語:“確實,他雖沒與我說過,但我前段日子無意中發現他看了好些個關于本朝年事記錄的書,還有各地的風土人情。”
薰然暗想:果然,范庭梧定有所謀,只是自己還不明白他謀的是什么罷了。
“所以。阿禎也別太過擔心了,你若因憂思過度,傷了身子,那范君可真要亂了分寸了。”薰然半是取笑半是安慰地勸道。
歲禎抿唇而笑,對薰然道:“多虧了姐姐開解。想來兄長確實不會隨意亂來,倒是我蠢鈍,幫不上忙卻總是想太多。”
薰然拍拍她的肩膀,勸道:“你哪里蠢鈍了,我倒覺得妹妹十分聰慧,學什么都快。”
聽到薰然夸贊。歲禎低下頭,不好意思地說道:“其實當初我說不會五木戲,是騙姐姐們的,我……對不起。”
薰然早已猜到,此時歲禎說出真相。她只是笑笑,倒沒有表現驚訝。
歲禎見薰然半日沒動靜,擔心薰然不肯原諒她,慌慌抬起頭,見薰然只是瞅著她笑,便更覺心慌了。
“阿宛姐姐是怪我嗎?”歲禎問道。
薰然搖搖頭道:“第一次上門謹慎些也沒錯。”
歲禎沒想到薰然對她如此寬容,眼里便閃起了淚光。
安撫好了歲禎,再回到桂喜堂時。眾人皆已散去,母親周氏正靠在羅漢床上聽春福給她念書。
春福是丫鬟當中少有幾個識字的,見識便比其他人深遠。所以得母親器重也是正常。
“阿娘在聽什么書?”薰然靠上前去,坐在了母親的腳跟處。
周氏睜開眼,看了看薰然,笑問道:“阿禎走了?”
薰然點頭:“嗯,她本要來給阿娘請個安再走的,但在門口時。聽守門的小丫鬟說阿娘正在小憩,她便沒敢進來打擾。只讓代為轉告一聲。”
“好,好。我知道了。”
薰然回頭看了一眼春福手上的書,是本黃歷。
“阿娘看這個做什么?”薰然好奇道。
周氏嘆了口氣,慢慢坐起道:“你祖父讓你阿爺在賽馬時瞧瞧蘇家姑娘,我們瞅了,覺得相貌氣度都還不錯,正想著,讓你阿爺回個話,這事就訂了。”
“不行!”薰然真想給自己一巴掌,賽馬的時候,她竟顧著別的事,竟然把父親想看蘇十一娘的事給忘了,現在回頭想想,似乎賽馬的時候連蘇澳都沒看見,他去了哪?是去陪同他的小姑姑了嗎?
可是,前來參賽和觀賽的人群中并沒有蘇家的人,父親是去哪相看的?
薰然正想著,周氏就好像知道她想什么似的,接著說道:“賽馬那日決賽休息期間,蘇家姑娘乘著馬車從賽場的外圍駛過,中途,她下車來和蘇郎說了幾句話,我和你阿爺都看了看,覺得還不錯。”
薰然嘴角抽了抽,知道母親這是說違心話呢。
“是您覺得不錯,還是父親覺得不錯?”薰然冷笑。
周氏瞅了薰然一眼,愣了一會,苦笑道:“是誰覺得都沒用,你祖父覺得好,這事就不離十了。”
“牛不喝水還能強按頭不成?阿娘,您該堅持不同意。”薰然煩躁說道,她總覺得母親在這事上太過軟弱,父親不是也不情愿嗎?何故自己緊趕著要父親去娶。
周氏摸了摸薰然的臉,目光中滿是寵溺。
“阿宛,你知道你祖父為何那么中意蘇家娘子嗎?”周氏朝春福使了個眼色,春福識趣退下。
薰然皺眉:“這里頭難道有什么利益關系?”
周氏嘴角微揚,笑得無奈:“阿宛厲害,阿娘隨意一說,你便清楚了。”
薰然卻是不解:“阿娘,兒女親家自然是為了結兩姓之好,若是沒半點利處,自然是不會去提,只是,祖父如此中意蘇家娘子,難道我們家香坊真的出了問題?”
周氏聞言,一陣好笑,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剛說你厲害,你就想歪了十萬八千里。香坊在你阿爺的精心經營下能有什么問題?”嘆了口氣,道:“你可知道為何你三叔會娶喬氏這等潑貨?”
薰然被母親輕斥,本就有些糊涂,現在母親將話題一轉,又轉到了三叔、三嬸那,薰然只覺得被母親給繞暈了。
“三叔為何娶喬氏?”薰然呆愣愣地重復了一遍,溫文爾雅、喜好文墨山水的三叔為何會娶銅臭味十足的三嬸,那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這里頭還有隱情不成?
“三叔娶三嬸不是祖父、祖母的意思嗎?”薰然問道。
周氏道:“是你祖父的意思。”想了想,又說道,“你祖母也樂得其成。”
薰然想想也是,這三叔即便是祖母帶大的,但仍是祝姨娘的骨血,祖母自然不愿他岳丈家地位太高,讓他可以仰仗。所以,娶個像喬氏這樣,明著也算是有錢人家的長女,實際上卻是個花架子,空有其表的最好。
可是,三叔不管如何都是祖父的親子,祖父沒來由找個這樣的親家添堵呀,剛剛聽母親的意思,這親事還是祖父謀劃的。
“祖父看中了喬家什么?”薰然漸漸理順了事情,便想到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祖父重利益,所做之事都以利益最大化為首要目標,所以喬家若是沒有那個金坨坨,祖父也不會往前湊。
“是,喬氏之父喬二郎是個浪蕩子,終日只知狎妓豪賭,家產早已被敗光了。原本這樣的人家,你祖父連瞧都不會瞧上一眼,卻不想忽然有一日,坊間流傳,喬家有一塊絕品虎墨奇楠,因喬二郎債臺高筑,有意兜售。”
奇楠香本就是沉香之中珍品中的珍品,而虎墨奇楠更是難得一見,若不是碰上喬二郎這樣的敗家子,估計喬家這塊奇香也絕不會讓世人所知。
周氏繼續道:“你祖父雖不擅制香,卻是個香癡,其實是整個葉家男兒都是香癡。故而聽得這個消息,自是激動萬分,讓你二叔多方打探,證實了消息的可靠性。于是,你祖父便親自登門求香。”
薰然插話道:“這等珍品,怕是要一片萬金……”
“是,何止是一片萬金,聽你阿爺說那塊虎墨奇楠原有兩尺長,是曠世珍品,喬二郎不濟,為還賭債,竟將其切去一部分賣了出去,你祖父看到剩下那一段,極其心疼,便要喬二郎將剩下的都賣于他。”
“喬二郎同意了?”
“一開始,喬二郎只是在價格上相持不下,后來,也不知怎得他提出要與葉家結親,才肯出售這塊奇楠香。”
“原來是這樣。喬二郎估摸著也是精打細算了一番,與我們葉家結親,才真正是細水長流之策。”薰然冷笑。
周氏道:“是啊,這才真正得是細水長流。何況那時候雖說兩家結親,喬二郎在價格上也一點未松,反倒還讓我們家貼了十二擔的聘禮,而喬氏嫁入時只有六擔嫁妝,連普通莊戶嫁女兒都不如。”
薰然笑了笑,這喬家還真是摳門。
“可是,阿娘,這和蘇家娘子有什么關系?”薰然不懂。
雖然蘇家和喬家是姻親,可這兩樁婚事有什么關系?
周氏笑道:“剛剛我不是說了,那塊香被喬二郎切了賣了一塊。”
薰然呼吸一滯,不由脫口叫道:“難道他賣給了蘇家?”
周氏點點頭。
“這么說,祖父這次又想拿阿爺的妾位做交換了?”薰然眼里閃過一片寒光。
周氏拉過女兒的手道:“身為一個女子,我們不能僅僅為自己而活,還要顧慮整個家族的……”
不耐母親的說教,薰然縮回自己的手,正兒八經地說道:“阿娘,您一生為了周家、葉家的榮光而委曲求全,可得到了什么?他們可記得你的好?”
周氏語塞。
薰然也不再言語,心里頭卻再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