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有飯吃。”韓稷慢條斯理地,指了幾道菜給陶行,才又舉了杯子就唇喝了口,說道:“我為了等你出來,可是連午飯都沒吃,你陪我吃頓飯多正常的事兒。”又道:“還有為了提親,我差點就被磨去一層皮,還不快過來給我捶捶肩!”
說罷指了指自己肩膀。
“捶肩?”沈雁捏了幾顆葡萄干在手里,說道:“我可是你磨掉一層皮才求來的媳婦兒,到頭來把我當下人使喚豈不太虧了。”
“伶牙俐齒!”韓稷沒好氣地瞥她,自行倒著茶。茶水還沒入口,他唇角又揚起絲得意來,慢條斯理地晃著杯子,下巴也抬得老高覷著她:“你剛剛在吃醋。”
“分明在吃零嘴兒。”沈雁張了嘴,呲牙露出兩排牙齒間的一顆葡萄干。
“還敢狡辯!”他惡狠狠甩眼刀過來,“隔著兩丈遠我都嗅到了你身上傳來的濃濃醋味,你就是在吃那幫村姑的飛醋,你怕我被人盯上了!”
“喲,你這臉皮也不比城墻薄啊。”沈雁呵笑著,慢條斯理。
他們倆這里說話,眾人都自覺地避到了門口。韓稷見她不承認,也不逼她,只問她道:“我在你們家碰的滿頭包的時候,你在哪兒呢?也不見你搭把手幫幫我!”
``“我在聽你的話,吃飽喝好睡足,隨時準備當新娘。”沈雁笑嘻嘻托著腮,一手撥弄著盤子里的干果。求親這事她確實沒幫什么忙,一邊是父母雙親。一邊是未來要共度一生的丈夫,她怎么幫都顯得立場不對,索性聽之任之。
韓稷倒是也無意在這事上糾纏,她才十三歲都未到,雖說是腦子好使,可是成親這種事跟腦子好不好使可是無關的。小姑娘家想要在父母身邊多留兩年乃是人之常情,他以各種手段促成這門親事本已有些過分,若還連這都不能理解,未免理虧。
不管怎么說,她已經是他的未婚妻。光想到這一點。即便是只能這樣做著,心里也是開心的。
他伸長胳膊,拽著她的手腕往自己這邊拉。“坐近些。”
沈雁拍他的手:“還沒成親呢,注意分寸。”
他擰眉道:“遲早會成親。坐這么遠怎么說話?”
沈雁不動。
他無語地起了身。一屁股坐在她旁邊凳子上。
“你就不能聽話點兒?”
“有什么好處?”逃雁斜眼。
韓稷噎住。聲音拔高了兩分:“做妻子的不是就應該對丈夫溫柔順從嗎?你對我好點兒,我在外頭走動會很有面子。我有了面子,你走出去也風光。這是相輔相成的。”
沈雁笑起來:“你臉皮都能當板凳坐了,還嫌沒面子?”
韓稷拉下臉:“怎么說話的?”
沈雁笑笑,沒理會他。
韓稷盯了她片刻,故意板著的臉漸漸放緩,說道:“你有心事。”
沈雁再笑了笑。
韓稷將她身子轉過來,沉聲道:“說給我聽。”
沈雁屏息片刻,垂下肩膀來,望著咫尺外他的雙眼:“那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會這么迫不及待地提親?”
韓稷張口就來:“當然是不想讓別人捷足先登。從小我父親就教我用兵如神一講究快二講究準,你父親已經不喜歡我了,而楚王又對你虎視眈眈,我當然要先把你訂下來絕了他們這些人的事路才能保證之后占據主動。”
說完上下掃了她兩眼,他又疑心道:“你又是為什么同意我提親?”認識她這么些年了,哪能不了解她的性子,她要是不同意的話,那就是沈家上下所有人把她打包送到他面前也是無用的。
沈雁捏著葡萄干轉來轉去,揚唇道:“我的理由可能沒你這么動聽。我之所以同意你提親,是因為有些事只能你幫我,我有些目的還沒有達成,我只能跟你早日成親,取得及時聯絡和商量的便利,才能遏止有些悲劇的發生。”
“什么目的,什么悲劇?”韓稷凝著眉。
沈雁默了默,說道:“你不是問過我為什么會想要針對皇后么?我覺得現在也該告訴你了。”
說罷,她便將皇后如何盯上沈觀裕,使得沈夫人意圖害死華氏這一系列事情都脫口說了出來。
事情過去了這么久,其實很多細節都需要慢慢回憶,但因為來之前的路上已經思量過,隨著窗外飄落的雪花一道慢慢道來,倒是也不曾遺漏掉什么。
只是那些錐心的過往再一次提及,卻已無論如何也恢復不了輕松的面色。
“我一開始對皇后是純粹的私恨,而到后來發生的連續不斷的這些事,已經使我必須將她當成個對手除去了。我祖父仍然還被套在鄭王身邊,鄭王縱然手段狠辣,可顯然能不能掀翻皇后還兩說。就他有這個能力,在如今皇帝還健在的情況下,又還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我祖父若是不能從這個套里抽身出來,那么不但我們沈家的名譽有損,他的性命也十分堪憂。如果他性命不保,我父親乃至我沈家上下都傳會遭受重創。最關鍵的是,很有可能最后華家也還是保不住。這就是我為什么那么關注朝堂還有立儲之事的原因。”
韓稷聽完凝視了她許久,緩緩倚上椅子扶手,“這些事,你怎么沒早告訴我?”
沈雁苦笑:“誰都有秘密。”
韓稷垂頭靜默了片刻,握了握拳。“我竟不知道你私下里還經歷過那么多。”
沈雁聳聳肩,“其實還好。因為我有了防備。”若是沒有前世經歷,她哪里會有那么大的膽子敢伸手朝政,哪里敢放話說跟皇后做對。她早就說過,這輩子的命是白撿的,若不能把前世的遺憾全部彌補回來,那么她也實在辜負了老天爺的恩德。
她從來沒認為這輩子是來受苦的,她是來享福的,可是這份福氣得她自己努力,要保沈家和華家,光憑沈家幾枝筆桿子還不夠,有時候兵權這東西確實還蠻管用的,至少手里的大刀長槍能夠保命。
所以,相比較起留在父母身邊享受被寵愛的幸福,她寧愿先盡快將所有的憂患先除去。
韓稷忽然側過頭來,輕瞪著她:“臭丫頭,害我以為你百毒不侵,沒想到你私下里也流過那么多眼淚,擔過那么多的心,你沒事裝的那么堅強彪悍做什么呢?有我這么有本事的丈夫,你早些把這些事都告訴我不就成了?”
沈雁心下微暖,雖然知道他不會太過震驚,但還是很窩心他竟然還在乎著她曾經的心情。心里溫軟,說出來的話也不覺泛柔:“我也是這么想的,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
韓稷笑開,伸手將她攬過來,下巴抵著她的額,溫存了一會兒,他身子微頓,忽然又把她推坐起來,臉色也立時變得陰晴不定:“你方才的意思是,你同意嫁給我只是因為我能幫你整垮皇后保住華家?”
沈雁訥然望著他。
她哪里是這個意思?
“原來我從頭到尾就是被你當幫手在對待么?”韓稷站起來,眼里有一絲受傷。
他知道這份情是他先動心,偶爾也感覺這門婚事是他剃頭挑子一頭熱,誠然他也早就打算好哪怕她還并不懂兒女之情為何物,他也還是愿意娶她,等她。可是當她沒有再反對這件事的時候,他本來以為她對他也是動了心的,而她剛才的話,著實讓他透心發涼。
“你想多了。”沈雁凝眉。她明明就是喜歡他才同意嫁給他,要說能幫她的便嫁,她干嘛不去嫁楚王?先幫楚王拿到皇位,剩下的要保誰要救誰那不是一句話的事么?恐怕那時候楚王根本不必她說都會提拔重用沈宓與富可敵國的華鈞成的吧?
“我才沒有想多!”韓稷氣惱地,“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他不想跟她發火,可是天殺的心里的郁悶與懊惱就是克制不住。他抿唇道:“你先回華家去吧,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沈雁站著不動。
他伸手將她推向門口,“快走!你趕緊走!”
一點也不想再見到她。
門啪地關上,外頭沒了聲音。
他一屁股在桌旁坐下來,對著桌上冷茶看了片刻,又抬頭往門口屏風望去。
好不容易見上一面,又這么不歡而散,雖說先前心情不好受,可這樣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他一顆心早已被她給勾去,有她在,他的心就在,她不在,他的心也跟著沒了。又怎么會好受?
細想想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她不就是想差遣他么?從前她又不是沒差遣過,如今不過是換了個身份可以長期供她差遣,因什么理由嫁給他,又有什么區別?
他真是任性了。
他抬手撐著額,埋頭望著地下,不知道她現如今已經走到哪兒了?
他騰地站起來,直奔向門口。
然而走到門口屏風后卻是走不動了,門下不知幾時倚墻坐著個人,一頭簡單梳成髻的烏絲披泄而下,在與素衣淡裳的相互映襯之間,頂著張美麗嬌俏又可惡的臉,像是瞬間冒出來的精靈,正笑瞇瞇地抱著雙膝盯著他看。
那笑容像是從烏云背后透出來的金芒,瞬地灼酸了他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