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從沈家回來,心情很沉重。
回家后,他問李八郎,知道不知道這件事。
“怎么沒有告訴我?”陳璟問他。
李八郎說他知道,又道:“你才回來,那么多事要忙,怕你分心。看看,你現在很很難過的樣子......”
“倒也不是很難過。”陳璟蹙眉道,“意想不到罷了,心里感覺有點突兀,挺失落的。”
李八郎嘆了口氣。
陳璟坐在李八郎書案前的椅子上,又沉默良久。
他不說話的樣子,李八郎有點擔心。
于是,李八郎開始說話,轉移陳璟的注意力。
“......我每天讀書,原本不知情。是有天二姐從外頭回來,突然問我,你和沈十娘是不是相熟。”李八郎道。
陳璟抬頭,看了眼李八郎。
頓了頓,陳璟才道:“之前大嫂說,要給我定親。我說,等過了年再提,我相中了一人,是南橋巷沈家的,其他人就不必說了。”
“就是這話。”李八郎道,“我二姐一直把你這話擱在心上。她回來跟我說,沈家的十姑娘在鬧市打人,還說要把人家公子的腿砍了,惡毒至極,整個城里的人都在說。
二姐說,‘沈十娘原來還是這么個狠毒的人,怪不得她克夫了。娶這樣的女人,家門不幸的。沈十娘和蔡姑娘是表姊妹,上次蔡姑娘來望縣,央及是不是認識她,是不是想求娶她’。
我便說,我不知道的。
當時我也是糊里糊涂的。事后去打聽,才知道沈十娘兩天前就走了。去京里走親戚。但是她有兄弟,家里也有仆婦,沒有道理她一個姑娘家去走親戚。
況且。真是走親戚,也該由家里女性長輩陪同。不是母親也是嬸母,獨獨沒有哥哥送她去走親戚的說法。仔細想來,應該去別的事了.......”
別的什么事,就不好猜測了,畢竟李八郎也和沈家不熟悉。
陳璟聽罷,又是久久沉默。
半晌,他嘆了口氣。
早知道十娘性格這么烈,中秋那夜就該替她打孟燕居一頓。讓她出出氣;或者不說讓她打斷孟燕居腿的話。
沒想到,她真聽了陳璟的話。
那姑娘也真夠傻的。
沈長玉說,他們家端午節過后就要送十娘走。十娘不肯,那時候她遇到了陳璟,或多或少有點這個緣故么?
陳璟又想,只是見過兩面,不該這么妄想她什么都是為了陳璟的。
現在好了,她貿然行事,弄得他們家不得不送走她來平息此事。
她和陳璟只有兩面之緣,她未必相信陳璟會去找她。或者等她。她也許覺得,陳璟這邊沒有指望了,找個人嫁了。解決自己當前的尷尬處境,也是可能的。
說不定她很快就要成親。
他們,到底沒有把彼此的好感說破。
哪怕說破了好感,也沒有到海誓山盟的地步。
見過兩面的人,說什么終身?
而且第一次見面都沒說上話。仔細一說,就是只見過一面了。苦苦等一個一面之緣的男人去找她?
陳璟覺得沈十娘沒有這么天真。
十娘這一去,陳璟感覺,今生與她是情淺、緣也淺。
他悵然良久。
沒想到他和十娘,是這么一個結局。
“也許。她真是只是去走親戚呢?”李八郎安慰陳璟,“你要是真的喜歡她。往好處想。或者,你去京里找她?”
“去京里找她。這不可能的。”陳璟道,“大哥沒有回來,我是這個家的頂梁柱,大嫂和文恭、文蓉,清筠都依靠我,我有藥鋪,還有朋友。這些,不可能都放下。
假如十娘是我的未婚妻,那暫時放下去所以追她,倒也可以。關鍵是,我們什么也不是,去追她都沒有立場。我喜歡她,喜歡她漂亮、豪氣,卻沒有到非卿不娶的地步。她也沒有表明真的會嫁給我。
我不過是有點意外。再仔細想想,才見過她兩次,鏡花水月一樣。我原本以為,可以向她求親的,心里有期待。猛然聽說她走了,自然失落。與她有緣相遇,無緣相守,我倒也能看得開。.......”
陳璟說得很瀟灑。
李八郎也不知他是真話還是安慰自己的。
陳璟和沈十娘只見過兩次,兩次李八郎都在場。說心里話,如果說那么簡單的兩次相見就能為了對方要死要活的,李八郎也覺得不可信。
但是沈十娘對陳璟有好感,李八郎看得出來。
似乎他們是一見鐘情。
所以,陳璟有點失望,未必真的難過。
李八郎覺得陳璟是個很理智的人,沒有少年人的稚氣,他應該很快就能好起來的。
“大約是情緣未至。”李八郎又道,“十娘未必就是你的情緣。”
陳璟點點頭。
和李八郎說了幾句話,陳璟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躺在床上,又沉默想了良久。
倏然間,他覺得十娘的面目有點模糊。才見過兩次,他都沒有非常仔細去瞧她。記得她的模樣,她的神態,可要去具體化,他不知道......
“唉!”陳璟拉過被子,蒙住了頭。
這種感覺,大概相當于一次的醫案沒有斷好,被祖父和師傅們罵了,心里很難過。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心里就慢慢淡去。
陳璟果然睡著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他也沒有醒。
李八郎就對李氏道:“他累了好幾天,讓他睡吧。飯菜放在灶里,等他起來再熱。”
李氏點點頭,果然沒有吵陳璟。
她不知道陳璟的秘密。
陳璟一覺睡到了辰初。
天氣晴好,驕陽篩過樹梢,將斑駁樹影從疏窗里透進來。雕花窗欞的痕跡。落在幔帳上。鍍金的簾勾映襯著朝陽,金光熠熠,晃著陳璟的眼睛。
陳璟睡得很安穩。似乎沒有做夢。
他起來,伸了伸懶腰。心情還不錯。昨天壓在心中的重石,已經散去了。想到沈十娘,也能接受這段尚未開始的情緣已經無疾而終。
能接受,就沒有了難過。
陳璟出來洗漱。
李八郎已經把水提好了。
“你差點睡死過去了。”瞧見陳璟起來,李八郎在窗口道,“昨夜我二姐和清筠還給你留飯,不成想白等了。”
陳璟笑了笑,摸了摸肚子。道:“我也沒想到睡得那么香甜,一晚上就這樣睡過去了。”
李八郎見他這樣,知道他的情緒好轉了,笑了笑。
“東家,您起來了。”清筠把熱水打過來,給陳璟洗臉。
她也剛剛睡醒不久,才梳好頭。初醒的肌膚,白皙紅潤,眼眸微睞,似初升的驕陽般溫暖。
陳璟的心路。豁然開朗。
“嗯。”陳璟笑了笑。
用過了早膳,他又去拜訪了其他朋友們,把請柬都送出去。
早上出去。下午早早回來,晚上早睡,這幾天他過得很簡單也很舒適,精神好了很多。夜里,他也會想想沈十娘。
再想起來,覺得遺憾,如果自己在望縣,估計會去追她,挽留她。
偏偏她出事的時候。自己離開了。
也許,冥冥中就注定了她不是陳璟的情緣。
再后來。藥鋪的事情一多,慢慢就釋懷了。
只是這種遺憾。一直在陳璟心里。
沈十娘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喜歡的第一個女孩子。
這種喜歡,淺淺的。
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心動。
第一次心動,不論情深情淺,都特別有執念,陳璟也是。
他想,沈十娘大概要成為他心頭的朱砂痣了。
到了冬月初五,陳璟他們搬家。
李氏和清筠前天就開始裝箱收拾。
陳璟也把自己的房間都收拾出來。
到了那天,李氏雇了人,把他們的東西全部搬到了錦里巷去。
花了不過兩個時辰,就搬好了。
“大嫂,你們住正院吧。”陳璟對李氏道,“我和八哥住外院,你們若是搬到后花園,整個內院就空了,反而不緊湊。”
李氏想了想,就答應了。
這個年代,從開始說親到正式出閣,至少要兩年的時間。這中間,各種禮儀繁瑣,每一樣都要等的。
陳璟現在連親都沒有說,他的太太進門,至少是兩年后,所以李氏先住在這正院,大家緊湊些,彼此照應。
后花園冷森森的,李氏也不想和孩子們過去。
“等央及娶親的時候,他哥哥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們就不住在這里了。”李氏這樣想著。
大家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收拾了一通。
“我要去旌忠巷,和大伯母她們說一聲。”李氏對陳璟道,“明日的晚宴,安排了女客的席位吧?”
“有的。”陳璟道,“整個三樓都留著。到時候,大堂用屏風隔開,女客占一邊,男客占一邊。”
“那就好。”李氏笑道,然后又問陳璟,“明日鋪子開業的事,和伯祖父說了吧?”
“說了。”陳璟道,“伯祖父沒說什么。看樣子,除了三叔,他們其他人應該不太樂意去捧場。”
李氏沒說話。
她知道旌忠巷那些人的心思。
他們覺得陳璟這是往下游走,丟了陳家的臉。
“不要理會他們。”李氏笑道,“咱們是出了三服的族人,他們管不著。他們不過是仗著咱們的祭田是伯祖父給的。若是他們多嘴,祭田還給他們就是了。”
陳璟笑起來。
“聽大嫂的。”陳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