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的濃髯大漢,精神矍鑠,比木族長還要威武,氣度非凡。
木蘭卻給陳璟使眼色。
陳璟頓時明白:這人哪怕不是王先生,也和王先生有關。
王先生一個讀書人,如果他真的長這樣,陳璟的下巴就要掉下來了。他怔了下,仔細看了眼那個漢子,就聽到木族長道:“老袁來了......”
然后幾個人都紛紛起身,和這位“老袁”打招呼。
老袁最后坐到了木族長旁邊,地位比其他人高。
“這位就是大夫?”老袁坐下之后,掃視了一圈,看到了陳璟和朱鶴。他指著朱鶴,問木族長。
村子里就那么十來戶人家,一點小事很快傳遍。
胡家的孩子被燙傷、發燒發爛,村子里的女人和孩子都以為他快要死了,紛紛準備喪禮,安慰胡家。
在這個年代,別說山里,哪怕是城里,孩子夭折也很平常。
結果,胡六郎退燒了。
滿村子的人震驚了,自然也知道山下來了個醫術了得的大夫。
老袁剛剛回家,也聽說了。
“這位是朱先生,是鋪子里的掌柜。”木族長哈哈笑,糾正老袁,“這位才是大夫......”
他指著陳璟。
老袁眼底閃過驚訝,然后道:“少年英才,著實難得。”
頓了頓,老袁又問陳璟:“你是求學,還是家學?”
“家學。”陳璟回答。
“你父親叫什么?”老袁問。
“家父過世快十年了。”陳璟道,“而且他學問不顯,鮮少有人聽說過他。”
老袁點點頭,不再說什么。
木蘭坐了片刻。見父親和眾人對陳璟再也沒有疑問了,這才起身,去幫忙收拾飯菜。家里的幾個女人忙碌。木蘭去幫忙。
陳璟和木族長他們就坐著等吃飯。
上山沒有酒。
他們不僅僅說官話,也說村子里獨特的語言。他們的語言。和官話差別很大,陳璟和朱鶴一句話也聽不懂。
兩人默默坐著。
很快,幾個女人用大盤裝了熱騰騰的肉進來。
清筠也幫著端了盤子。她跟在木蘭身后,穿了件山里女人一樣的外衣,怕湯水弄到衣裳上面。
陳璟看著她這樣,竟有幾分山野味,不免笑了下。
突然,“哐當”一聲。有盤子滾到地上。
屋子里陡然安靜,大家都循聲望去,然后就看到了大胡子老袁,怔怔站著,看著清筠。雖然他的胡子遮住了大半邊臉,仍發現他臉白了。
清筠也被他嚇一跳,連忙跑到陳璟身后。
“怎么?”木族長愕然看著老袁。
老袁是個很正派的人。多少年了,大家彼此還是熟悉的。城里來的那個女人長得的確好看,倒也不至于叫人神魂顛倒。
所以,老袁突然失態。讓在座的眾人皆驚愕。
“沒事。”陳璟把清筠攔在身后,低聲安慰她。
木蘭快步過來,拉住了清筠的手。把清筠帶了出去。
“失禮、失禮。”老袁回神,眾人道。然后他坐著,不再說什么,也不解釋為何如此無禮。
陳璟看了眼老袁。
老袁不是癡迷,而是震驚。
陳璟心里也微感驚訝。
清筠家里早年遭遇災荒,家里人都死了,村子里也沒幾個人剩下的。也許,其他幸存者上山做了獵戶,也不一定。
陳璟也猜不透。
在陳璟看來。清筠僅僅是陳家的丫頭,從小生活在陳家。乖巧懂事。她的父母兄弟皆亡,家里叔伯或者族人。也從來沒有找過她。
這點,陳璟從來沒有懷疑過。
如今,倒覺得有點可疑。
“來,吃肉,吃肉!”木族長招呼陳璟和朱鶴。
木族長見陳璟并不生氣,而老袁又不肯多解釋,就連忙把事情揭過去,勸大家吃喝。他們一邊吃肉,一邊說著話,都是土話。
偶然,木族長會和陳璟他們說句話。
飯吃完了,陳璟問:“木族長,不知王檀王塑鴻先生,他身在何方?我的確是誠心請他坐館......”
“小大夫,王先生已經出游好幾年,早就不在這山里了。”木族長告訴陳璟。
陳璟想到之前木蘭給他的暗示,故而看了眼老袁。
果然,老袁露出了個沉思的表情。
陳璟又問:“他去了哪里出游?”
木族長說不知道。
不問出來,陳璟想著下次還要上山給胡六郎復診,到時候也許他們會放下陳見,會把王先生的事告訴陳璟。
到時候再問不遲。
“爹,我送大夫下山。”木蘭跑出來道。
木族長的這個女兒,是當兒子養著的,不太管束她。于是,他點點頭,讓木蘭送陳璟他們下山。
出了村子,山路逐漸崎嶇。
正是午時,陽光溫暖,從樹梢里篩過,樹葉明暗層次錯落有致。嫩綠枝條驅走冬日蕭索,為大地換上了輕盈青翠的新裝,生機勃勃。
春意在山上更加明顯。
木蘭走慣了山路,很活潑。一路上,她甩著濃密烏黑的長辮子,不時采幾朵小花,幾個柳條,片刻的功夫,就做成了一只手環。
柳條新嫩,山花絢爛,很好看。
“給你。”木蘭遞給了清筠。
清筠連忙接了,欣喜不已,笑道:“真好看!”
木蘭看著清筠笑,有點不好意思,露出幾分嬌羞,微微挪開了眼睛,對清筠道:“剛剛開春,山里沒什么好東西。等到了三月,山里的話都開了,編更好看的給你。”
清筠點點頭,輕輕嗯了聲。
她手上帶了鑲金點翠纏枝菱花鐲子。當即褪下來,給了木蘭,道:“說好了。不許撒謊哦。這個鐲子給你,以后你編了好看的手環給我。”
這鐲子是李氏上次給清筠的。說是算給她的陪嫁,不算特別貴重,但是樣子好看,清筠每日戴著。
如今,她倒是大方得很。
陳璟笑了下。
木蘭是山里的女孩子,不知道俗物的貴重與否,只覺得很好看,又是清筠送的。禮尚往來就收下了。
兩人就奠定了友情。
陳璟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突然,木蘭好似聽到了什么聲音,腳步微停。
她在山里長大,聽覺比陳璟他們靈敏。見她停下來,陳璟他們也微停了腳步,側耳傾聽。
“有人下山了......”木蘭微微蹙眉。
這是最便捷下山的路。
她沒聽說過村子里今天還有誰要下山。
陳璟他們就全部停住了腳步。
片刻,遠遠有個身影,健步如飛向陳璟他們跑過來。他穿著粗布衣衫,那濃密的長胡子格外醒目。
是老袁。
陳璟等人面面相覷。
木蘭則又看了眼陳璟。意味深長笑了下。
很快,老袁就奔到了他們跟前。他先看了眼清筠,再看陳璟。
他看清筠的時候。只是很好奇,目光里沒有半分淫穢,清筠也看得出來。故而,她覺得挺怪異,倒也沒有大驚小怪。
“小大夫,你下次什么時候上山?”老袁問陳璟。
陳璟回答:“半個月后。給六郎的藥,足夠他用半個月的。半個月后沒事,我才會再來。”
老袁沉吟片刻,道:“你十天后再上山吧。帶些常用的藥來。到時候,我們再商量。”
他說罷。轉身又要走。
可想到木蘭還在這里,老袁又停住腳步。對木蘭道:“別和你爹說,我回頭親自告訴他。”
木蘭笑了,道是。
得到了木蘭的回答,老袁又急匆匆上山了。他腳力很好,似乎會武藝,一會兒功夫就沒了人影。
朱鶴愣住了,問陳璟:“唉,這是干嘛?商量什么呢?”
“他就是王先生。”陳璟道。
朱鶴的下巴掉了下去。
清筠也驚訝萬分。
木蘭就笑了,對陳璟道:“小大夫,你真的很聰明。”
陳璟道:“當不起啊。你都給了我多次暗示,若是我再不明白,豈不是傻子?”
“什么暗示?”朱鶴又問。他一直和陳璟在一起,沒見過陳璟單獨和木蘭說話,更沒有聽到過木蘭暗示陳璟什么。
陳璟和木蘭哈哈笑。
走到了半山腰,木蘭就不再送了,對他們道:“往下的路好走了很多,你們慢慢走,別跌下山崖。”
陳璟等人點點頭。
木蘭轉身,跑回了山上。
等木蘭走了,朱鶴滿腹疑問,對陳璟道:“那個老袁,怎么會是王老先生呢?不是說王老先生年紀很大了嗎?”
“也沒說年紀特別大。”陳璟道,“五十來歲而已。他天天在山里,爬上爬下的,體格比咱們好多了,而且他會武藝,所以看上去比較年輕。再者胡子遮住了臉,看不到他的模樣。
世人以為王老先生隱居望陀山。殊不知,他是成了望陀山村子里的一員。打獵、習武、念書,這日子倒也很好。”
朱鶴點點頭。
“真是個怪人。”朱鶴總結道。
陳璟笑了笑。
清筠則道:“他是不是教村子里獵戶武藝,幫獵戶們打獵,故而他們不肯說出他,免得他下山去了,打獵少了個幫手。”
陳璟點點頭。
應該是這樣的。
望陀山村子里隨便一戶人家,就有張虎皮,足見他們打獵多么厲害。
“他好像認識你。”陳璟道。
清筠立馬變了臉,急忙解釋:“我不認得他。我從小在陳家,跟著太太長大。別說山上的人,哪怕是城里的,也認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