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寵

018 姐妹

早膳過后池玲瓏身上的高燒已經退了下去,然而面上、手上花生粒大小的膿瘡卻仍舊圓滾透亮,絲毫沒有消減下去的勢頭。不僅如此,那紅包好似也已經開始向全身蔓延,天亮之極還只是出現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早膳過后姜媽媽給她擦身,卻發現在她白皙平坦的小腹上竟也起了兩個紅包。

惹得姜媽媽怒氣洶洶的直罵昨晚來看診的張大夫是庸醫,還不住的催促著碧云,“快去請朱大夫”“一定把朱大夫請來。”

姜媽媽急的上火,一夜之間唇角起了好幾個水泡,連嗓子都啞了,眼中還帶著紅血絲,看起來疲憊不堪。

她拉著池玲瓏的手抹淚珠子,還不忘拍著大腿哭喊著“作孽啊”“天殺的畜牲不安好心”“定要讓你血債血償”,池玲瓏被鬧得頭昏腦漲,又那里敢讓碧云去請朱大夫?

不管怎么說,那老大夫幾十年的行醫經驗不是假的,當過太醫做過院判也是實打實的經歷,他興許辨不出她究竟中的什么毒,但想來要判斷出她現在這情況是中毒而非“過敏”,還是很輕而易舉的。

但是,一個閨閣千金在寺廟中上香祈福而被歹人下毒謀害?!這樣的流言若傳出來怎么聽都帶著點似是而非的香.艷味道。先不說對她療毒沒有絲毫幫助,她的名聲說不定也要全毀了。

更甚者,基于保全家族顏面,以及不牽連家中諸姐妹的閨閣名聲考慮,她還有可能“暴斃”?!這做法實在有點冒險。

因而池玲瓏也不由的拉著姜媽媽的手勸慰道,“媽媽別急,興許是這藥見效慢,說不定我再喝上兩頓就好了。”又道,“反正朱大夫就在翼州城里,待過了今日,若還是不見好,再讓碧云去請朱大夫。”

姜媽媽紅著眼眶還要再說什么,此刻外間侍候的碧空來報,“大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九姑娘來看姑娘了。”

忠勇侯府子嗣向來不豐,往上數三代,大多是一脈單傳;到了忠勇侯池仲遠這一代,倒是比以前好了很多,嫡庶兄弟加起來,養大成人的竟也有三人。

池仲遠為嫡長子,毫無疑問的繼承了侯爵;他下邊兩個兄弟,二老爺池仲德,三老爺池仲禮。二老爺是先侯爺娶的填房林氏所出;三老爺池仲禮則是唯一活下來的庶子,以前在侯府里聲名不顯,自成了親多了姻親的助力后,在侯府的地位倒是與日俱增起來。

卻說到了池玲瓏這一代,忠勇侯府才算是真正的開枝散葉。不說府里的姑娘不論嫡庶有十一個之多,便連養大的少爺公子,竟也有七個。

再說現在過來探望池玲瓏的四位姑娘,大姑娘池明纖是侯府二房的庶長女,也是忠勇侯府這一代第一個孫輩。生母范姨娘生的顏色好,在十多年前頗受了二老爺的一段寵。但二老爺池仲德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且性好漁色,任憑范姨娘再好的顏色,也成了昨日黃花。

加之二夫人林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又生的個跋扈囂張的個性,在二房作威作福慣了。二房妾室都被她打壓的頭都抬不起來,連帶著二房的庶女大都也被養成了膽小怯懦的性子,池明纖自然也不例外。

四姑娘池明繯卻是大房庶女,然而比較悲催的一點就是,四姑娘的姨娘也姓林。盡管和老夫人娘家是出了五代的遠親,當時到底也是打著老夫人遠方侄女的名義進了大房的后院。

周氏和老夫人不對付,甚至可以說是相看兩厭,對小林氏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且因為一些詭秘的原因,周氏還只能隱忍不能輕易動小林氏,心里憋了口氣,周氏對四姑娘池明繯的不喜甚至遠遠超過了池玲瓏。

六姑娘池明珠卻是周氏的嫡次女,也是周氏的幺女,有周氏千嬌萬寵著,到底底氣不一樣。

九姑娘池明紓也是大房的庶女,這卻是個隱形人,然而她卻有個坑閨女的姨娘,隔三差五就要蹦跶著在忠勇侯面前找存在感,還屢次三番給周氏上眼藥,這人的腦子有點殘,卻是坑苦了九姑娘。

忠勇侯府專出美人兒的名聲不是假的,四人在貼身丫鬟的服侍下進了內室,一時間衣衫鬢影,錦衣華服,暗香襲人,珠釵首飾輕搖間劃過溫潤的華光,映襯著一張張雖稚嫩卻各有風韻的小臉兒,端的是美不勝收,讓整個內室都亮堂起來。

池明纖性子膽小怯懦,連帶著說話都是細聲細氣的,她長相仿了范姨娘,生的鵝蛋臉,杏眼桃腮,美眸盈盈,著實是個繾綣溫婉的美人兒;若是她的言行舉止不那么小心翼翼的話,就更加上的了臺面了。

幾人一進入內室就看見身著月白色提花軟綢中衣的池玲瓏,她白色慘白的斜靠在藍底白牡丹宮錦靠枕上,身上蓋著湖藍色滑絲薄被,面上猩紅色的膿瘡卻在如此幾樣素潔的顏色映襯下顯得愈發鮮明猙獰,幾人一時間俱都嚇得瞠目結舌。到底是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平日里最大的疼痛不過是個頭痛腦熱,見到池玲瓏這副幾近毀容的模樣可不就嚇呆了去。

“五妹妹這是……怎么了?不是說是過敏了么?怎的會……這般嚴重?”

池明纖本就膽小,說話低聲細語,眼下因為震驚,脫口而出有些“傷人”的話,池玲瓏還沒有什么反應,她倒是眼眶一紅,說話不及就想要抹淚珠子。

——也不知道是被池玲瓏嚇著了,還是擔心自己剛才那句話得罪了池玲瓏,抑或是悲從心起,為池玲瓏今后擔憂,總之面上已經掛上了悲戚的顏色。

這屋子里就數著池明纖的年紀最長,雖然論身份地位還有池明珠這個六姑娘可以完全碾壓她,本不該她先開口的,但是池明珠生來就是個不多言的性子,臉上長年帶著不化的冰霜,長相隨了周氏,性子卻和忠勇侯有七分像。

平日里不論是在姐妹們面前,還是在周氏等長輩面前,池明珠都是一副高嶺之花不可攀折的模樣,說她性子高傲也不全是,她也不會目中無人,只是懶得應酬罷了。因而池明珠主動“退讓”,池明纖不得不拿取了主動權,她本就不善言談,眼下更是手足無措。

池玲瓏見這幾人進來就強撐著胳膊要坐起身,然而此時她身上已經沒有了之前鉆心的癢癢感,卻又像似打了麻醉劑似地,渾身再沒有一點知覺。胳膊才勉強抬起來,就又像似根軟面條似的往下趴,那情景嚇得池明纖脫口而出就是一連串的“妹妹快躺著,快別起……”

姜媽媽在碧空通報過幾位姑娘過來后,就出去忙著吩咐小丫鬟們上茶水果子待客了。碧月一直在跟前侍候,當即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池玲瓏,又將墊在她腦后的引枕拿高了些,扶她換了個姿勢微微起身坐了起來。這幾個動作看起來簡單,碧月做完了額頭上卻是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姑娘現在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冒出個膿瘡,可不能磨破了。

池明珠看池玲瓏面色慘白,瞳仁渙散,明顯精力不濟,一副隨時有可能昏睡過去的模樣,不由上前一步擰著眉問道:“怎的會這般嚴重?大夫開的藥可有按時吃?可有效?若是無用便再去請朱大夫過來問診。”

池明珠性子本就冷,加之出生高貴,說話口氣也硬。這般簡單的詢問,她本是關心的,然而出口的話卻肅穆的像是在逼問,活脫脫的一副回答不好你就準備挨板子吧的驕縱貴女模樣。

碧月當即襝衽行禮,背脊一挺就要回話,池玲瓏卻先一步開口說道:“張大夫開了藥,也在按時吃。興許是見效慢,再吃上兩劑看看效果無妨。若是不行,再去請朱大夫過來不遲。”說到這里勉強露出一個笑,說道:“姐姐無事,倒是勞六妹妹掛心了。”

池明珠居高臨下的冷眸睨著她,眉頭皺的能夾死只蚊子。她雙眸緊盯著池玲瓏,良久之后才又冷冷的丟出兩個字,“隨你!”話落音便走到一邊的小圓桌跟前坐下。

池玲瓏笑了笑,不以為意,將屋內的幾個姑娘都掃視了一遍,才又說道:“我昨日從萬安寺回來,本是要去給母親和祖母請安的,這一病倒是耽擱了。不僅沒見著母親和祖母,連家中的姐妹們也不曾見。算起來倒是有將近十日沒見大家了,也幸好今日大姐姐、四姐姐和兩位妹妹來看我,不然我還指不定什么時候才能再見你們一面呢。”

池明繯聽了池玲瓏這話捂著帕子輕笑了起來,好笑的看著她說道:“如今五妹妹你回府了,自然有的是機會見面。只有一點,咱們府中姐妹多,妹妹你又病著,可別到時候我們日日過來找你,惹煩了你。”

又道:“二姐姐和八妹妹現在正陪著祖母說話,三姐姐正和母親學理事,估計過會兒時間就會來看五妹妹。也是我和大姐姐,六妹妹,九妹妹急著見妹妹才沒等她們一起,一會兒肯定又該埋怨我們了。”話到這里面上染上清愁,又感嘆了兩句,“倒是十妹妹,前幾日中了暑,現在還在房里養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