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家怡室

第九章 平安符

香榭院在福壽居的西邊,中間只隔了穿堂和一塊花圃,走起來倒是并不遠。

陸淑怡虛扶著楊氏,楊氏眉頭緊蹙,腳步略快。陸淑怡知道,外祖母這是擔心母親的病。

青石小徑兩側種著幾排忍冬,花色一片金黃,開的極好。燦如金,白如銀,枝繁葉茂,互相交錯環繞,不肯分開。

這還是母親身體好的時候親手種下的,她當時說一家人就要像這忍冬一樣團結一心才好。可花兒都開好了,卻獨獨少了賞花之人。

陸淑怡心中悶悶的,不敢再看那花兒,腳步不由也快了幾分。

母親房門上掛著青色紗簾子,這種紗簾夏天掛著最好,可防蚊蟲飛進去。

門口當值的兩個丫鬟正在小聲的嘀咕什么,見是陸淑怡和楊氏來了,那倆丫鬟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忙垂首屈膝行禮:“老太太好,三小姐好,八小姐好。”

陸淑怡眼神飛快的掃過那兩個丫鬟。

這兩個丫鬟前世里好像也沒什么印象了,并不記得她們叫什么。

她們方才慌什么?

陸淑怡心里暗自揣摩,可面上依舊淡淡的,嗯了一聲,繼續扶著楊氏往里去。

那兩個丫鬟忙垂首小心翼翼打起門簾,從內便迎了幾人出來。

看到安姨娘的時候,陸淑怡立刻明白了方才那兩個丫鬟為何是那種神色,想必她們是在議論安姨娘吧!

前世這些小丫頭們可是沒少八卦安姨娘和她母親的事情,只是那時候她心不在這上面,并不去理會罷了。

這一世,她可得好好理一理這些八卦才行。

安姨娘穿的很素凈,一身繡著忍冬的藕色褙子,頭上很精巧的挽了個髻,上面只簪著羊脂玉的簪子。再細看,通體上下,連個鐲子都未曾戴。

陸淑怡心中冷笑,安姨娘可真是好算計。讓自己早上穿的那么招搖,她自己卻素凈的什么都不戴。

再看看她一旁立著的陸淑芳,也是一樣打扮。暗粉色的褙子,梳著雙丫髻,上面只戴了銀質的蝴蝶,要多樸素就有多樸素。

陸淑怡咬了咬唇,暗想,她若是沒換衣裳,現在還穿著那身明艷無比的衣衫進來,會是什么效果?

母親看見了,會不會無比心寒?這些下人看見了,又會怎么想?

還以為她是不是巴不得她母親早死呢……

她不敢在想,只是垂著睫毛,狠狠的咬了咬牙。

“老太太,您怎么來了?”安姨娘一臉殷勤,規規矩矩行了禮,幾步上前就來攙扶楊氏。

在看到陸淑怡身上衣服的時候,她臉上閃過一絲的詫異,卻馬上一閃而逝,很快扶住了楊氏。

說起來,安姨娘還要管楊氏叫一聲姨母。

安姨娘的母親和楊氏是堂姐妹,只不過她們那一房頭并不如楊氏父母這一房有勢力。所以安姨娘的母親嫁的并不好,安家那會子只是普通的商賈之家,日子只能說是過的去而已。

這也是為何安姨娘會在陸淑怡的母親三年未生育兒子的時候,心甘情愿嫁到陸家來當貴妾的緣故,不過是想攀附上陸家這棵大樹罷了。

陸淑芳這會子更是乖巧,先向楊氏行了禮,又沖著陸淑怡輕輕點了點頭,垂眉低目,人獸無害的樣子,柔柔喊了一聲:“三姐姐。”

陸淑怡咬了咬牙,忍著脾氣沒有發作,反而沖陸淑芳笑了笑。

陸淑芳有些吃驚,撅了撅嘴,很無趣的轉過了身子。

陸淑靜到底還小,看不透這其中的奧妙,只狠狠瞪了她們二人一眼,快步跟在楊氏身后,走了進去。

“漣雪病著,我總要過來看看的。”楊氏聲音透著幾分急切,目光繞過西次間的屏風,往里頭看去。

“太太說起來也好多了,只是胃口還是差,吃的東西少。”安姨娘細細的交待著吳氏的情況。

屋里頭有些悶熱,彌漫著濃濃的中藥味。

才一腳踏進去,陸淑怡就覺得身上登時起了一層密汗,后脊梁黏的難受。

她四處打量,見廳內和東西次間內的窗戶竟然都沒有開著,都關的嚴嚴實實。

她不動聲色看了門口的兩個丫鬟一眼,冷聲道:“這么熱的天,為何不開窗?”

楊氏本來還要往里頭去,聽見這句話,她也立在了原地,目光跟著掃了一眼屋里的雕花窗戶,果然是密不透風。

那兩個小丫頭嚇得戰戰兢兢,趕緊跪在了地上磕頭。

楊氏臉上微微作色,有些不好看,斜睨了一眼安姨娘。

安姨娘卻一臉淡然,從容答道:“大夫說了,夫人身子弱,不能讓熱風撲了。所以我才擅自做主,只開了門,把窗戶都關上了。”

身子弱不能讓熱風撲了?

陸淑怡眼神藏毒,再弱的身子,也禁不起這么悶熱的環境吧!

況且當年她在湘春樓的時候也讀了幾本醫書,上面并沒有這樣的說法。

正要再說話,卻聽屋內一聲虛弱無力的聲音:“娘……”

陸淑怡聽到這個聲音,心狠狠的揪了起來。楊氏更是紅了眼圈,繞過纏枝梅花的折屏快步走了過去:“漣雪,可好些了?”

陸淑怡咬了咬唇,快步跟了進去。

屋內立著的幾個丫鬟婆子急忙屈膝行禮。

西次間的中藥味比廳內的更加濃郁,悶熱更甚,依稀還能聞見汗味發酵的味道。

室內靠近北墻的位置擺放著一張掛著帷幔的拔步床,床上鋪著厚厚的絨毯,上面躺著一個容色憔悴的婦人。

這婦人二十八九歲模樣,肌膚透著病態的白色,雖如此,可依舊難掩她秀美的容姿。

只是病的久了,頭發已經失去了原來的光彩,兩頰消瘦,眼窩也有些下陷。尤其是薄薄的嘴唇,更是沒有一絲的血色,看著叫人心疼。

“漣雪……我可憐的孩子……”楊氏一言未了,眼淚先滾了出來。

陸淑靜也揉著眼睛跑了過去,哽咽道:“給母親請安。”一面屈膝要行禮。

吳氏咳嗽了兩聲,忙搖頭:“不必了。”眼中卻是驚喜:“靜兒,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外祖母家住著嗎?”

吳氏的聲音有些虛弱無力,像是一掐就會斷掉。

陸淑靜哽咽了兩聲,極不情愿的回頭看了一眼陸淑怡:“是三姐去接我們了。”

“怡兒?”吳氏眼睛一亮,睫毛動了動,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母親……”陸淑怡心情復雜,心中又是悲傷,又是自責,快步走了過去跪在了床榻邊,一把握住了吳氏的手,眼淚卻忍不住簌簌流了下來。

前世的她太不懂事,不但不肯幫著母親,還處處讓她為難。

現在想想,她真是羞愧極了。

她撫摸著母親干枯的手,忙擦了擦眼淚,擠出一絲笑容道:“母親,我早上去大慈寺給您求平安了。”說著她從袖內掏了掏,掏出了個紅紙包,紙包內是一個大紅色的平安符,她歡喜的將平安符塞進了母親的手心內,捏了又捏:“這是給您求的,您戴著,一定能保佑您福壽安康,從此再無病災。”

安姨娘看著那個平安符有些不敢相信的皺了皺眉。

陸淑怡是什么時候弄來的這個平安符?她怎么不知道?

當時她們明明在一起的,她不可能有機會的。

她的目光生了幾分寒意,不過很快掩去,溫柔的笑道:“太太,您看三小姐多孝順您。為了這份孝順,您也得好好保重身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