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里極靜,處處銀裝素裹。晴歌就跪在那雪地里,掩面而泣,忽而聽到腳步聲,她便將手從臉上拿下來,只見玉色衣裳的白云暖眉目姣好地從回廊上走過來。她身后跟著亦步亦趨的美善和鐘離雪。
三人已走到臺階上站著。
白云暖披著厚厚的銀色大氅,內里卻是上用薄江綢料子制成的衣裳。雪風吹著那繡了繁密花紋的袖子離了手腕,又伏貼下去,旋即又吹得飄起來。繡花雖繁,顏色仍是極素淡,碧色絲線繡在玉色底上,淺淺波漪樣的紋路。衣袖飄飄地拂著腕骨,若有若無的一點仙氣飄飄,那樣美,看得晴歌好不懊惱生恨。
情敵跟前,怎能氣短?
晴歌不哭了,跪在那里,也顧不得寒冷,只是重重地咬住唇。
白云暖見她鼻翕微動,知道她心里不忿,卻見她不討饒也不咒罵,只是那么跪著,倒有幾分風骨。便道:“晴歌,你可知錯?”
“知錯又如何?不知錯又如何?晴歌今日落你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便是。”晴歌已凍得牙齒打顫,說起話來也是寒氣逼人。
“看在王爺面上,這一回就這么算了,你好自為之吧!別跪著了,回樂淑園去吧!”
晴歌有些不可相信,白云暖竟然這樣就放過她了。但是在她狐疑的目光中,白云暖已經折身走遠。
晴歌在宮里折騰了一夜,又在雪地里跪了許久,被送回樂淑園時便昏倒了。白云暖遣人去請了郎中來替她看治,也做到了仁至義盡。
正月到元宵的這段時間,張易辰一直在家修整。額頭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了個淡淡的疤。雪也化了,晴光向好。白云暖道:“王爺可否陪我去看看七尾?”
張易辰當然愿意,讓侯伯勇去傳安宇夢同去。
白云暖道:“相見不如懷念。他二人還是不要再見面的好。”
于是,白云暖帶了鐘離雪,張易辰帶了侯伯勇,輕車簡從,向明德寺而去。
一路柔柳抽芽,小草冒尖兒,偶爾有灰雀撲翅飛過山石。天與地已經展露春的端倪。天兒雖然還是冷著,但風里已經赫然有了一絲暖意。
明德寺外山嵐深濃。寺前幾株蒼勁的銀杏樹幽靜、肅穆地立著。但聽得誦經念佛之聲和悠揚的鐘聲一起從寺內飄了出來。
張易辰扶著白云暖下了馬車,讓侯伯勇和鐘離雪將王府里帶來的財帛供奉給寺院,向住持詢問了些洛七尾的近況,住持道:“圓空一切安好。”
張易辰和白云暖便略略安了心。
住持又道:“只是相爺大人來過寺里幾回,圓空并不愿與他相見。”
張易辰有些擔憂地看著白云暖,“圓空不愿意見相爺,不知可愿意見咱們?”
對于洛七尾的遭遇,張易辰心里是有些愧疚的。
白云暖道:“無論如何請住持師傅告知她,我們來看她了,見與不見是她自己的選擇。”
“如此,貧尼就替王爺和王妃去通稟圓空。”住持施了個禮便去了。
不多時,便引了圓空過來。
“圓空,你和王爺王妃敘談,貧尼就不打擾了。”
“師傅慢走。”
圓空向著住持行了個禮,住持便離去了。
住持一走,圓空方才轉過身來,靜靜地看著白云暖和張易辰。她剃光了青絲,緇衣的寬腰闊袖襯得她整個人更加瘦骨伶仃。那面容已如湖水一般靜寂,目光也是靜寂得沒有絲毫光彩,整個人若木偶一般,沒有絲毫生氣。
白云暖不由心里一酸:“七尾……”
“貧尼法號圓空。”圓空雙掌合十,對白云暖和張易辰施了一個禮。
白云暖忍住自己的淚,喉嚨口宛若梗了個雞蛋,胸口也脹得難受。她啞聲改了呼喚:“圓空,近來可好?”
“方外之人,不受俗世凡塵之擾,焉能不好?”圓空的唇邊是一抹落寞的笑。
白云暖知道圓空心里的傷還沒有好,或許這一輩子都不會好了。遁入空門只是對巨大打擊的逃避罷了。
從明德寺出來,白云暖一路上都沉默著沒有說話,張易辰了解地握了握她的手,見她手指冰涼,便將她整個人攬入懷中。
馬車一路顛簸,白云暖也在張易辰懷里顛簸著。
張易辰的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絲,聲音溫暖:“阿暖,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數,你不要為圓空感到自責。”
“可是我覺得是我搶了她本來的幸福,這雍王府的安品園原是留給她居住的……”
張易辰道:“洛七尾從來沒有愛過本王,與本王的婚約她一直是痛苦的,她心上的人是安宇夢。所以她從來不放在心上的一樣東西,你得到了,是命,不是搶。”
張易辰的安慰和解釋讓白云暖心里的傷感略略好了些,想到安宇夢,白云暖心里仍然糾結:“王爺,我不明白為什么相愛的兩個人卻不能在一起,明明可以在一起的啊!為什么?”
見白云暖抬起頭來,情緒激動,張易辰憐惜地捧住她的臉,道:“阿暖,讓我們好好珍惜彼此,一定不要像安宇夢那樣犯傻,好不好?”
白云暖心有戚戚地靠在張易辰懷里,喃喃道:“王爺,我們一定不能犯傻,一定不能……”
王麗楓的后事終于是處理完畢了,王祥康和王建到底念著骨肉之情,同意讓王麗楓葬回王家去。白振軒親自送了王麗楓的棺木回洛縣,又拜見了一回白玉書,探視了剛出生的弟妹白靈、白清,便回轉京城,在張易辰的引薦下,去做了太子侍講。每日到東宮做日課的進講。太子天資并不聰穎,但貴在好學,白振軒進講的第一課便是《尚書》、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太子聽得津津有味,逢著張易辰,便狠狠夸了白振軒一番,并索性讓白振軒住在了東宮。身邊只留了松塔伺候。
秦艽隨白振軒回了洛縣,就沒再回轉京城,因真娘要入王府侍候白云暖,他便索性重新跟在白玉書身邊。
真娘入王府的侍候,春天已經開始得很絢爛了。日頭晴暖,和風熏人。安品園的園子里寂靜無聲,只有廊下的鸚鵡偶爾懶懶地扇動翅膀,足上的金鈴便一陣亂響。
翠黛領了真娘走進安品園時小聲說:“王妃在里頭久等了。”
真娘道:“那咱們趕緊走吧!”
她已經聽見流蘇逗弄小嬰孩的聲音,以及翰哥兒偶爾咿咿呀呀的嬰兒發聲,繼而便是一陣女孩們歡喜的笑聲。
真娘已經聽出,這笑聲里有她牽掛的小姐,如今已是雍王府的女主人了。真娘迫切地加快了腳步,走在了翠黛的前頭。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