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曼莉抬了抬下巴:“聽說太子殿下讓你隨他一起到煙霞山莊。”
穆雪:“對。”
檀曼莉:“聽說太子殿下讓你住進新月院。”
穆雪:“對。”
檀曼莉:“去和太子殿下說,你不住新月院,當然,你說不去煙霞山莊最好,非得厚著臉皮去不可,住進西院也就可以了。”
穆雪平淡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新月院是煙霞山莊的主院,有溫泉池的新月軒就在新月院內,”檀曼莉怒沖沖道,“你只道自己是北宮一客,既是客,住煙霞山莊就該住山莊的客院,哪有客與主人住一處的!”
“檀妹妹喝口茶。”丘嬋娟輕扶腰,“如今我們該稱秦淑女一聲秦妹妹。”
檀曼莉尖聲一笑:“秦妹妹?哦呵,現在龍城人都說太子殿下新得寵妃,出入同車,這是極大的僭越,御史會彈劾太子殿下的!再受寵的姬妾也得明白自己的身份,主院不是那么隨便可住的!瞧你還算伶俐,別裝不懂!”
太子寵妃!在龍城人的眼里,她真成了夏侯云寵愛的女人?!心頭惱怒,穆雪揚起眉,將眉揚成一對出鞘的劍,欲辯,又止,冷淡道:“兩位太子妃,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平民小女子,承太子殿下收留,我已感激不盡,未有其他想法。”
檀曼莉并不理會,哼哼道:“你知道我和丘妃是太子妃,但你知不知道,本公主來自強大的東夷王朝,日出東方。東夷永昌,本公主是東夷王最寵愛的孫女!丘妃的父親是大名鼎鼎的雁棲城城主,太子殿下很早就與她有約。萬里迢迢的,把本公主從東夷娶回北夏也有兩年了。”兩眼直盯著穆雪,“這些,太子殿下跟你說過嗎?”
穆雪眉尖略蹙,心頭掠過涼涼的笑。有約。想說私相授受吧。她與夏侯云相識的時候,這位傲慢驕縱的東夷王室女還在玩過家家。
丘嬋娟看著檀曼莉,笑道:“檀妹妹。太子殿下素性放浪形骸,與秦妹妹說起的怎么會只有我們,必然是精彩絕倫的。”
“的確精彩絕倫。”穆雪淡淡地,“民女糾正一下。丘妃姓丘,檀妃姓檀。民女姓秦,無親無故,當不得姐妹相稱。民女也不習慣與人稱姐道妹。”
丘嬋娟噎,臉色微沉。柔婉不改。
“你也配與本公主姐妹相稱!”檀曼莉怒道,“米粒之珠,也敢與夜明珠爭光!”
元元咬緊了嘴。生氣地瞪視著闖入的兩個女人。她的心里卻在唱歌,枕下的小匣子已有五粒玉珠。丘妃實在是個出手闊綽的人。丘妃說,只要她把太子殿下和秦淑女之間的事情說出來,她就可以得到更多玉珠,串成漂亮的珠鏈。
北宮的人都看到,太子殿下和秦淑女出雙入對,幾乎形影不離。她比北宮的人更知道,太子殿下的腿沒有任何殘障,他注視秦淑女的熱烈神情,傻子都看得出來。他是太子,總有一天成為高高在上的北夏王,他會讓誰站在他的身邊呢,自然是他最喜歡的女人。
元元以她十五歲少女的心意,天真地認為,玉珠是她所要的,長安宮第一侍女的名分也是她所要的。她很清楚丘妃在想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可以說些什么,既不背叛太子殿下,又能賺到晶瑩透亮的玉珠,多好的事兒。
這一刻,元元覺得自己聰明極了。
穆雪:“兩位太子妃,你們來到我這里,就是想說煙霞山莊新月院?”
檀曼莉傲然抬頭:“太子殿下是群峰中最孤傲、最堅定的山,是天上高飛的雄鷹,是天下最勇猛又最熱情的男人!北夏的大草原無邊無際,我們的州城部落遍布在雄鷹看得到的地方,美麗的女人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太多的美麗女人愿意伏在太子殿下的腳下,渴望得到他的恩寵,太子殿下見過的女人數也數不過來,又有哪一個比得上本公主的尊貴,哪一個比得上丘妃的富赫!”
最勇猛最熱情的男人。穆雪在心里搖頭,對女人,夏侯云幾乎算得苛待自己,當是最狠厲最無情的男人。一碧的秋水升起薄霧,穆雪的目光變得飄忽:“兩位太子妃,你們似乎忘了,太子殿下的太子位,坐不了太久,殘廢之軀,怎堪繼承大位。你們到我這里來,到底想說什么?”
檀曼莉拿起茶盅摔了出去:“太子殿下一定會站起來的!誰也奪不走他的太子位!誰也奪不走本公主的后位!本公主今天屈尊到你這里來,就是想告訴你,不要以為太子殿下天天跟你在一起,就是真的喜歡上了你,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他現在之所以給你攀附他的機會,那是因為你是秦人,你與北夏女人不一樣,他感到新鮮,他在獵奇!”
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記得。穆雪冷漠地坐著,內心沖擊如火,卻只輕描淡寫地牽動一下唇角,涼涼道:“丘妃,檀妃,我想你們是誤會了,誤會了太子殿下,也誤會了我。”
“誤會?說得輕松極了,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丘嬋娟對檀曼莉輕輕一笑,心里卻忍不住咬牙,“丘妃”兩個字,以及那涼薄的語氣,深深地灼痛了她。在檀曼莉進入北宮之前,人們都敬稱她“太子妃”的!
“誤會?好個誤會!”檀曼莉怒極,“你當別人的眼睛都是瞎的!哼,龍城里的每只狗都知道,都知道你是個狐貍變的妖女人,你勾走了太子殿下的魂!”橫胳膊甩袖子,將茶案上的茶碗掃了個稀里嘩啦,將茶壺里的水澆透書案上的有字竹簡,將研了墨的硯臺扔到窗簾上,又向琴案上的秦箏抓過去,“做幾個古怪的甜餅,畫幾個妖魔的鬼符,彈幾首蠱惑的魅曲,你就是靠這些小玩意兒來取悅太子殿下的嗎?你這個狐貍變的妖女,你以為你就能永遠攏住太子殿下的心嗎?”
穆雪身形翩然一動,將秦箏抱在懷里。她實在是個沉得住氣的女子,盡管內心像火焰一樣,但仍自然地,用淡漠的笑容,高傲的姿態,冷靜而輕蔑地壓制內心極度的憤怒,保持著不動聲色。
檀曼莉抓起裝茶點的漆盤,把甜餅一個一個摔在地上:“你只是一個卑賤的野女人,你百般地討太子殿下的歡心,只是因為他將成為北夏的王!地上的野狗,也想追上高飛的天鵝!你這個可惡的、淫.邪的女人,竟然發癔癥想爬上北夏王后的寶座!我告訴你,”一腳踹翻茶案,又一腳喘翻書案,怒吼道,“你這輩子休想!”
腰背筆直,眼眸微瞇,穆雪開口了,聲音不激動,也不憤怒,冷冷的,靜靜的,帶著一抹鄙視與不屑的笑:“你們都是北宮的太子妃,都想成為北夏的女主人,可是,你們,從未了解夏侯云,從不知道他高在云天之上那孤獨傲岸的心!他是鷹,山川都在他腳下!他是風,草木皆向他俯首!”
丘嬋娟怔怔,這女人,竟然直呼太子的名字!可見那人對她寵得沒規矩了!
“我和夏侯云相識多年,早已經指天盟誓,傾心相愛,他是北夏草原上最偉大的王,我就是他最親愛的妻……秦王后!”穆雪抬手一指門口,“我的話說完了,你們可以走了!”
檀曼莉滿臉通紅,一直紅到發根,鼻尖上沁出了汗珠,眼里閃爍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秦王后!你也敢!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說的話付出代價!”她怒氣沖沖地沖出書房,沖出合歡殿。
宮女內侍呼啦啦跟著往外跑。
丘嬋娟瞥了一眼冷若冰山的穆雪,匆匆離去。
在這短促的一瞥中,穆雪卻已看到了一股被竭力壓制的、滿足的得意,在她臉上流露,在她那亮晶的眼睛、潤澤的朱唇、輕微的笑容之間掠過。穆雪輕舒口氣,坐了下來。
在小花園對練的紅薔紫薔,早停了手中劍,在書房外等候,冷冷看著檀曼莉和丘嬋娟離開,掀簾進房。
紫薔:“娘子,那兩個女人,原本是一對烏眼雞,竟聯起手來對付娘子,我們該怎么辦,她們一定會跟去煙霞山莊的。白夫人說過,不能小看女人的心計。”
穆雪:“她們去煙霞山莊,也好。”
紫薔吐血:“她們去煙霞山莊,怎么會好!奴婢就不懂了,一個大家眼里的廢人,也值得爭先恐后?”
穆雪:“太子,未來的王,一日是太子,便得爭一日,爭的是那個位子,不是那個人。”
紫薔:“這么說來,太子殿下也夠可憐的,人不如一個位子。”
“那是最高的位子,因為那個位子,死去的……”穆家滿門,豈不正是因為大秦的最高位子而滅?古往今來,多少人死在奔向那位子的路上,多少女人惦記著緊挨那位子的位子。穆雪輕摩指上的綠玉指環,慢聲道,“咸陽宮美人無數,陛下在位三十七年,不認識的要比認識的多得多。”
紫薔:“娘子,奴婢覺得,有英郎君的人,娘子不如返回榆州,等待時機。龍城的水,太深。”
穆雪:“咸陽的水,更深。英哥離家數年,我們兄妹比你們更想回榆州,回咸陽。可大秦不是北夏,沒有合適的身份證明,我們潛藏不了太久。阿紫,君子報仇,不爭一朝一夕。”
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宮女在書房外稟報,長安宮里又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