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妝

168 夠狠

“笑話?”夏侯云訝然。

在冷珊和冷瑚的敘述里,穆家滿門為正元皇帝殉葬,穆家女在與玉面魔君張寒的婚典上孤身逃跑,丞相司禮的長孫女司蕙芬,中車府令高照的次女高瑞香,同時嫁張寒為妻。新婚當夜,司蕙芬和高瑞香互不相讓,明斗暗算,司蕙芬占了先。

不久,高瑞香在張寒的陪同下歸寧,太醫診出喜脈,張寒關懷備至,司蕙芬嫉恨不已。再不久,高瑞香在花園里散步,崴了腳,血染羅裙,司蕙芬身邊的丫環承認,買通廚娘在高瑞香的膳食里,持續下微量西紅花。司蕙芬斥責高瑞香收買自己的丫環,以腹中嬰兒為代價,逼張寒休棄司蕙芬。

高照上門,要說法,司禮上門,要說法,張家比集市還熱鬧。

優優小說www.司蕙芬嘔吐,太醫診出喜脈。高瑞香大怒,捧起茶案上的茶爐,向司蕙芬砸去。燃燒的炭落在司蕙芬身上,燒著了衣服,腰腹被燒傷,驚嚇小產。司禮和高照怒目相向,張寒左躬右揖。

樹上的穆雪如遭電殛,只覺得眼前是混沌的一片漆黑,仿佛一張黑幕自天而降,籠住世間一切。怎么可能,那如月一般清逸的男兒,絕不是趨炎附勢的人!

司蕙芬和高瑞香,是咸陽人盡皆知的霸王花。

司禮身為秦臣三十年,至六十花甲之年,始登人臣之極,子輩孫輩兩代,與皇室嫁娶甚多,只得司蕙芬一個女孩,司府上下捧為明珠。

高照多年來為正元皇帝馭車,得以行走宮中,竟穢亂令無寵宮妃有孕,郎中令穆岳發現上報,宮妃受杖,落男胎后死,正元皇帝憐高照才華,改死刑為閹刑,以過失殺人罪通告朝臣。高照有兩女,刑后再也無子。

張寒當過十年游俠,熟知藥材毒物,是用毒高手,不應該察覺不了高瑞香膳食里的西紅花。張寒武功登峰造極,不應該擋不住砸向司蕙芬的茶爐。

張寒的日子,水深火熱吧!穆雪心痛得身子縮起來。

夏侯云的聲音,有些高興,又有些不耐煩,更多的是驚訝:“本宮讓你們盯張寒,那是名揚西戎北夏的玉面魔君,就盯出這么點破爛事?”

冷珊冷瑚接著說起發生在咸陽的,駭人聽聞的大事。

南秦新帝號承乾,新年后,承乾皇帝攜文武大臣,出咸陽欲往函谷關東巡狩,并宣詔諸皇長、諸公主各攜百名侍衛隨行,長公主和四位皇子未能應詔,長公主系丞相府司禮長媳,操持司府家政,三皇子、五皇子、八皇子兄弟三人,因生母病重在宮中侍疾,六皇子因妻子分娩在家中照看。東巡大隊行至杜縣,承乾皇帝下詔書,諸皇子、諸公主密謀反叛,由材士營緝捕。

十二位成年皇子被材士營押回咸陽,南城鬧市上慘遭凌辱致死。

九卿之一,統轄皇族宗室的老宗正,率宗族子弟及宗正府護衛,到咸陽宮擊鼓聚眾抗議,埋伏在車馬廣場的材士營士兵,揮起屠刀,老宗正被砍成肉醬。

杜縣傳來消息,十位公主慘受分身之刑,六位未成年的皇子慘死于刀劍之下。

長公主憤然抗議,在代表至高無上律法的廷尉正堂上,懸梁自盡。

宮中侍疾的三皇子、五皇子、八皇子,被逼拔劍自盡,六皇子為護家人,被逼自請陪葬驪山陵。

九卿之一掌宗宙祭祀禮儀的老太常,和九卿之一國庫司庫大司農,一起服毒自盡。

九卿之一執國事外交的老典客,和掌皇宮羽林軍的衛尉卿,一起掛印逃官。

九卿之一總攬國家法典的老廷尉,撞死在廷尉正堂。廷尉正堂,令觀者毛骨悚然!正案上,擺著一副用利刃割下的舌頭,血書八個字,“無力護法,罪當斷舌”!正堂右柱上釘著血淋淋一張人臉,血書八個字,“無顏先帝,罪當剔面”!森森白骨的老廷尉,倒在正堂左柱之下,左柱上血書八個字,“無能贖罪,罪當自戕”!

前后不過四五天,正元皇帝三十余子女,酷烈而亡,獨存十八皇子,當今的承乾皇帝。正元皇帝留下的九卿重臣,一個不剩。

穆雪全身僵硬,心都僵成了石頭。

王位繼承王權傳遞,血腥手段古來并不罕見,但那樣的慘烈、暴虐,直令群臣震驚,民眾震驚,舉國震驚,千古未有,堪稱國之災難!承乾皇帝,他還是人嗎,怎樣一個人頭畜鳴,竟是先帝最寵愛的兒子,竟是先帝指定的大秦江山繼承人!屠戮功臣,屠戮骨肉,國將不國啊!先帝有靈否,為什么不從驪山陵里跳出來!

這樣的屠殺,從殺死皇長子開始,從誅殺穆氏滿門開始!災難,從大秦的締造者,突然死去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穆雪用手捂住心口,威加四海的大秦啊!

冷珊冷瑚說,離開咸陽前,司蕙芬和高瑞香雙雙有喜,司禮和高照雙雙向南秦承乾皇帝上書,請封張寒為九卿之一中尉卿。人們在說張寒攀高枝的同時,也在翹首等待張家再鬧笑話。果然鬧出笑話來,張寒在教坊,為一個歡場女子,與材士營統領大打出手,數天后,材士營統領死在歡場女子的身上。

冷珊冷瑚最后說,他們回頭望咸陽城那琉璃寶玉的城門,但見得碧沉沉,明晃晃,“咸陽”兩個巨大的篆字,在陽光下金光閃閃,慨嘆不已。打馬而行,行至渭水河畔,被一騎戰馬攔住。

那是一匹黑色長鬃黑色長尾的赤紅色寶馬,馬上的黑衣人高峻挺拔,風采卓然,立于人群,竟如鶴立雞群!

冷珊冷瑚不由自主下了馬,跟著黑衣人上了一條烏篷船,隔案而坐,冷珊冷瑚才發覺,黑衣人正是他們遠觀不敢靠近的張寒。

張寒:“我早已注意到你們兩個人,多次聽到你們私語,你們是什么人,我很清楚。現在,我問什么,你們只需點頭,或搖頭。”

冷珊冷瑚不由自主點頭。

張寒:“你家太子到過榆州,在榆州遇見一個女子,并把她帶到龍城。你們到咸陽來,什么都不查,只查我,看我在做什么。對就點頭,不對就搖頭。”

冷珊冷瑚不由自主點頭。

張寒沉默良久,提過船艙內的一只金絲籠,籠中有一只很神氣的灰羽鴿子,并從袖中取出一支細長竹筒,推到冷珊冷瑚面前:“帶給你家太子。”

“鴿子?金絲籠放哪兒了?”夏侯云想起白初說,穆家出事后,曾收到張寒的鴿書,張寒這是托冷珊冷瑚帶一只會送信的鴿子給穆雪,以便他們兩個人聯系?一念及此,夏侯云整個人都不好了。

“金絲籠交給冷總管了,好像放在前殿。”

夏侯云接過冷珊遞來的竹筒,打開封火漆,打開雪白的錦帛,念道:

“雪兒吾妻,見字如面!查有所查,不負離別之苦。先帝崩于沙丘行宮,遺詔皇長子承位,兵交岳父穆岐,政交叔父穆岳,皇長子剛毅武勇,信人奮士,明主能臣當化諸侯不服一統之戾氣。然高照誘逼司禮,矯詔逼死皇長子,矯詔誅殺穆氏,擁立十八皇子。今皇子俱亡,唯存皇叔于隴西。廓清朝政之日,當你我夫妻相聚之時。勿念,信吾。夫張寒。”

樹上的穆雪,滿眼淚花,先帝如青山,父親如松柏,青山不在,松柏安存?

司禮和高照,一個要保來之不易的榮華富貴,一個要報所謂的殘身絕子之仇,合謀殺長立幼,踩著穆家人的尸骨,趟著朝臣皇子的血,踏上通向權力頂峰的路,兩賊已成不可一世之勢,狹路相逢,必有血腥惡斗!

張寒由著司蕙芬高瑞香胡鬧,是在激化司高二賊的矛盾嗎,那都是他的血脈骨肉,竟狠得下心來!

張寒,誰為他拭去忍辱的淚,誰為他撫平負重的苦,他的痛,誰與他一起承擔!

穆雪淚如雨下,心中一聲聲呼喚“張寒”!

太陽升起來了,風吹霧涌,霧中的景物慢慢顯出輪廓。

夏侯云問道:“你們兩個都見著張寒,張寒既稱玉面魔君,生得怎樣相貌?”

冷珊的聲音里充滿一種迷離的向往:“玉面魔君,他語調清朗渾圓,每一個字節都是磁力,深深吸引聽他說話的人,那聲音,只擬得昆侖山巔的雪,蓬萊島上的云,不似紅塵人間能有。他站在風里,風為之停,山川都失了光輝……都說佳人絕色天下,顛倒眾生,見了玉面魔君,我們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說,絕色天下,顛倒眾生!”

夏侯云更不好了:“至于嗎?”

冷瑚:“比說的還好。”

“滾!”夏侯云罵道。

冷珊抱頭跑遠,冷瑚腳步滯一滯,略顯猶疑,隨后跑遠。

霧在光線中流動,無聲散開。

夏侯云把錦帛塞回竹筒,哼哼道:“倒也查了些捅破天的秘密,不過,離別之苦什么的還是算了,左擁右抱,我看他愜意得很,四次有喜,夠狠,可真是肥田遇上了良種!信個屁啊,再信,真成木頭了。就算為了穆家的仇,不得已娶別家的女,上不上床碰不碰,誰還能逼他不成,在教坊里打架,誰還能逼他不成。當木頭是什么,容他沾妾,容他生子,還容他狎ji?不知道木頭最是小心眼么,嘁,欺負木頭人傻心軟好騙!玉面魔君,喵了個咪的,武功好,相貌好,我處處不如,怪道木頭不肯和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