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烏光閃了閃,快,而無聲,蘇伯顏想避,也來不及,肩一沉,肌肉一緊,撲,一枚鐵蒺藜射中蘇伯顏的后背,來自脊柱的劇烈神經疼痛瞬間淹沒了蘇伯顏,蘇伯顏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觀禮臺上又亂了,叫聲,哭聲,太醫跑過來,金甲衛搜尋刺客,蔣思辰拘拿宣室殿內侍。
觀禮臺下,譚誠打個哈哈:“夏侯太子,挑戰賽還沒結束哦。”
陽光還很明媚,血的腥味在空氣中傳散,鸞城守衛軍極力維持秩序,人們開始覺得脊背一陣陣發冷,冷得快結冰了。這是隆重盛大熱鬧的鸞城大會嗎,不由自主,人們全部站了起來。
四名東夷武士死死盯著夏侯云。
夏侯云緩緩地劍鋒迎展于陽光下,揮手示意眾人退下。眾人也未退遠,站在臺階下。
四名東夷武士相互看了一眼,四把刀交剪而出,寒光閃閃,寒氣逼人,霎時又將夏侯云圍住,四人攻者攻,守者守,盤旋進退,變化萬狀,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人影與刀光幾乎無懈可擊。
夏侯云面容冰冷,長劍揮灑之間,宛若行云流水,姿態矯捷而優美,劍光繚繞之處,有如水銀瀉地,花雨繽紛。
鮮血濺起,又一名東夷武士滾地身死。
穆英氣樂了,這分明是穆家劍法,穆雪竟然將穆家絕學傳給了外姓人,女生外向,無可救藥!
其他幾個人看得一會兒入神,一會兒出神,于石頭的眼里迸出火熱的光芒。
剩下的三名東夷武士暴退數步,復又攻上,三刀揮舞,罡風激蕩,似怒海狂濤洶涌而來。
中了兩刀,血染紅了明黃的太子冕服。
“以簡應繁,以捷對冗,越是強敵越顯威力,敵剛我剛,敵柔我柔,不論對方如何騰挪變幻,自有相應的招式隨機衍生,或守或攻、亦虛亦實、似有似無,迅捷凝重、詭奇靈動、凌厲輕緩,變化間不拘形跡,如行云流水,若風起草偃,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夏侯云默念穆雪的話,寧神靜氣,叱咤一聲,奔行如飛,見招拆招,忽而直沖,忽而斜進,身形飄忽如鬼如魅,劍光閃爍似流星雨墜!
只聽得一聲慘呼,又一個東夷武士滾地身死。另兩個東夷武士高舉著刀,刀卻遲遲未落,忽地向后一仰,竟已力竭而死。
夏侯云眉頭微微一跳,身子輕晃,以劍拄地,吐出一口血來,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一滴滴滴落在地上,宛如被寒風摧落在雪地上的殘梅。
廣場上頓時響起暴風驟雨般的呼喊聲:“太子殿下贏了,太子殿下贏了!”
大雙小雙奔過來扶住夏侯云。
譚誠面若瓦灰。
夏侯云劍指那個癡肥的東夷武士,冷冷道,“把這個人和譚謁者關進囚籠,扒了衣服,十二個時辰后,放了。”
譚誠瓦灰的面色漲成靛紫:“本使是東夷使臣,辱我便是辱東夷!”
夏侯云:“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本宮所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譚誠跳腳吼道:“夏侯云,你欺人太甚!你一定會為你的瘋狂付出代價!”
“想打仗?”夏侯云靠著大雙,讓大雙走近譚誠,舉起劍,劍尖托住譚誠的下巴,向上抬,“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否則,你會后悔的。”劍向下一落,二十四顆北珠滾落一地。
于石頭眼疾手快,一個大翻身,一個大掃腿,將滾散的北珠收了一袖,舉袖向夏侯云。
夏侯云大笑:“就算是本宮給你的見面禮吧。”似是牽到傷口劇痛,臉色變了變,汗從額上沁出。
丘娉婷揮舞手中的彩帶,跑下觀禮臺,歡笑著向夏侯云跑來。
觀禮臺上,蘇伯顏被抬走,刺客沒搜到,金甲衛嚴陣以待。
蘇夫人拭去眼中的淚,壓下對蘇伯顏的擔憂,強笑道:“原來太子殿下不良于行是假的,武功已廢也是假的。”
宋丞相:“蘇夫人這話,給太醫院所有太醫判了欺君的大罪,太醫們一死不足以向大王謝罪。”
寰王目視宋丞相:“依你看,有什么說頭?”
宋丞相:“大王難為老臣了,老臣不懂武,不懂醫,問問太子殿下也可。”
長空一碧,天際有孤鷹盤旋。
蘇夫人望著夏侯云在大雙小雙的攙扶下,一步步走近,忽地遍體生寒,想喊喊不出,喊跑跑不動。
夏侯云:“父王,幸不辱命,兒臣贏了東夷武士。”
寰王瞥向被銀甲衛摁住扒光衣服、和挑釁的癡肥武士一起塞進囚籠、在一堆肥肉上咆哮的譚誠,嘴角抽抽,忽然覺得當年自己太仁慈了,半晌回過神來,道:“你的身子,好了?”
夏侯云失血的面孔神情一黯,郁聲道:“太子妃的辛苦。”眼底唇邊浮出一絲冷冽。
寰王:“療傷去吧。”
夏侯云勉強應聲,整個人伏到了大雙的背上,明黃的太子冕服上,兩片血跡緩慢地擴散。
“大王,那么羞辱東夷使臣,不大合適吧。”蘇夫人絞著絲帕,羞辱吧,羞辱吧,羞辱得越狠,東夷越不會放過,新東夷王穩定朝綱后,必不會放過殺了他的女兒、羞辱他的使臣的夏侯云,東夷可不是好惹的,好戲還在后頭呢。
寰王:“給譚謁者送十個美人吧。”
蔣思辰腳下滑了滑,那譚誠受此一辱,還硬得起來嗎,十個美人,嘲笑他的吧。
銀頂帳內,穆英已洗掉燕明睿的妝容,換上一身天青色衣袍。夏侯云婉退寰王派來的太醫,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在丘娉婷的哭泣聲中,由大雙小雙抬進安車,向鐵鷹騎宿營地馳去。
宿營地借用了金袍人訓練金衣騎士的基地。
一條大河從南部鶴鳴山的高山峻嶺中奔出,河水寬闊,水勢浩大,穿過莽莽森林,流過茫茫草原,到達這片區域時,受山勢地形切割,分成東西兩條支流,沿山腳流淌,又交匯一處,流進丹鸞湖,使這片低緩的山地變成一座河中島。
金袍人修了跨河石橋,橋寬兩丈,可并馳四馬。
安車上,夏侯云側身而臥,避開傷口。
燕明睿聽穆英大概講了講觀禮臺上下發生的事,道:“你們走了不一會兒,我一個人在帳篷里,倒有意外的收獲,衛國公,也到鸞城來了。”
穆英:“被圈禁在王陵的衛國公?”
燕明睿:“龍城就一個衛國公,我聽到他的聲音,從銀頂帳的后面經過,說,暗器高手雖然失手,還有別的好手,數百人對付一人,不怕殿下不死。”
穆英:“就這一句?”
燕明睿:“衛國公他們只是路過,有這一句,還不夠嗎,燕明睿在賽場上與蘇伯顏決斗,我還能走出去?”
夏侯云的目光宛似夏日黃昏的云霓,變化莫測。
衛國公來了,是他逃出來的,還是寰王王放他出來的?
江湖豪強是衛國公收買來的,正印證與宣室殿有關系。衛國公要殺夏侯云,這個秘密已不是秘密,沒有寰王的默許,衛國公能那么囂張嗎?
近來,寰王對夏侯云態度和緩,真的和緩了嗎?
讓夏侯云娶穆家女,終是有隱患的,穆雪身世大白,夏侯云難免被人攻訐私通敵國。寰王只需一句被瞞騙,便可置身事外。
盛大的婚禮,提供軍餉軍需,放棄金礦,一系列的動作,能讓夏侯云完全卸下戒心,然后在放輕松的一刻,給他致命一擊。
寰王用起了欲擒故縱的辦法,還用起了障眼法!
暗器在射向夏侯云的同時,也射向寰王,試圖讓夏侯云相信,江湖豪強的出現,與寰王無關,寰王也是受害者。那么,祭祀臺上的刺殺,同樣是障眼法,怪不得讓夏侯云參與祭祀!舞伶真正要殺的人,只有夏侯云。
至于追剿金袍人,只因為金袍人是王位的巨大威脅。至于打傷蘇伯顏的刺客,看來是夏侯風在混水摸魚。
為了給他心愛的兒子夏侯雷鋪路,為了殺夏侯云一人,為了掩人耳目、不落殺子的惡名,寰王,要不要這么狠,這么絕?
穆英:“你該怎么辦?”
燕明睿:“豺狼已經向獵人齜出了獠牙,魔鬼正對著天神獰笑,寰王和衛國公舉起了殺人的刀,刀不沾血是不會回鞘的,死神的笑聲正在鸞城的上空飄蕩,殿下,該下決心了!”
夏侯云臉色蒼白,垂眸掩去痛苦之色,眼角的肌肉止不住抽搐。身體上的傷口在悄悄地瘉合,心里已流滿了血。
穆英雙手抱頭,靠在車廂上:“鸞城守軍兩萬,加龍城來的衛尉軍一萬,還有各家私兵,人數或有四萬之眾,硬碰硬,占領鸞城,也打不進龍城。”
燕明睿:“蔣思辰已投殿下,衛尉軍的戰力比鸞城守軍要強,勝算還是很大的。”
穆英搖頭:“這話太滿了,蔣思辰會在幾位殿下中站太子的隊,但決不會跟太子謀寰王的反。”
燕明睿憤然:“謀反是死,不謀反也是死,等死不如謀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