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一章接旨(下)
折騰特很晚,起得特早,石家的晨起是搖鈴,低矮游廊間的檐角下拴著銅鈴,恰好精巧地取在不曾見風的地方,“叮鈴鈴”的,先從正院里響起來,緊跟著此起彼伏地每個院子都搖鈴晨起。這小苑當然不例外,外間聲音一響,長亭立刻睜眼,直愣愣地看著什么都沒罩的床頂,閉眼之后再次睜眼終于想起來她如今在哪兒,一抬胳膊,肩膀疼得要命,再抬了抬腿,那頭的地方也不舒坦,長亭“嗚咽”一聲一轉身正好轉到蒙拓懷里。兩個人都曾在刀尖上舔血過日子,只要一點響動立馬醒轉,蒙拓沒睜眼伸手攬了攬長亭,悶聲問,“還疼啊?”
長亭搖搖頭,嘴里卻說,“疼的呀。”環手再抱抱他,笑瞇瞇地仰著頸脖看他,蒙拓下頜棱角分明,刀鋒似,年少的時候還瞧不出來,如今經事經多了,身上那股子氣兒便顯出來了,胡人的血統強悍,就算是漢胡生子生出來的也泰半像胡人多一些,蒙拓便是這樣,輪廓像胡人,眉眼卻像漢人,長亭再往他懷里靠了靠,嘟囔道,“渾身都酸,又酸又澀,動都動彈不得啊。”
蒙拓一驚,憶及昨夜幾度孟浪,頭一回滋味銷魂噬骨奈何當真春宵一刻轉瞬即逝,第二回重振雄風提槍再來便如魚得水、水乳交融了,若有第三回倒是極好的,蒙拓卻見長亭揪著被角他一放手,整個人便下意識滾到床角去蜷著睡。蒙拓一咬牙生生忍下抱著好容易得來的媳婦兒安安生生睡了一夜,哦不對,不到半夜。這好似才閉眼,搖鈴就響了。蒙拓想了想,伸手去夠床榻上的那只匣子,拿了個瓷瓶,一打開,氣味沖鼻,“我給你擦擦。”蒙拓將長亭袖子一撩開,便見胳膊上有淡青色也有紫紅色,不由暗悔。“往后咱們慢慢來”
長亭當即笑起來,“您可先別擦紅花油,味兒這么沖,叫我怎么出去見人啊可?人隔老遠就聞到我身上這味兒。指不定還以為咱兩昨兒夜里做什么動作了呢”越到后頭。話兒越輕,長亭說著面頰便紅了,手往后背一撐索性一鼓作氣起了床,背過身去催促蒙拓,“快起來別賴了,一早要先去祠堂再去請安,快起來快起來!”
蒙拓笑起來,嘴角拉開弧度不大。但看得出來是真開心,“等你養兩天后。我們再來”一頓,笑得淳樸,“試試別的動作”
長亭輕哼一聲當即被他的不要臉嚇得落荒而逃,蒙拓俯身嗅了嗅沾染上了長亭身上味道的緞被,味道很清甜,蒙拓將臉埋進被子里去久久不愿起來,總算不是夢了,他真的娶到了她,四年前的癡心妄想如今變成了現實,四年前的癡人說夢如今卻終究成了真,蒙拓長長一聲喟嘆,鼻腔里瞬時充溢著女兒家香甜的味道,值了,活這么一輩子值了。
搖鈴搖得早,長亭和蒙拓先行至小祠堂給蒙拓生母的牌位上香奉茶,再跟著就去了正院,為示尊重,偌大一座石宅,長亭愣是未乘軟轎,全靠一雙腳走游廊,見四下無人,長亭掩袖小小打了個呵欠,蒙拓目不斜視靠過來輕聲道,“今兒咱們就搬到祖院去,姨父武將起家,搖鈴時辰太早了”
祖院就是蒙拓置下的庭院,當初是答應過真定,長亭不會挨著庾氏和石猛住,真定才最終拍板同意了的。所以是等搬了,她就可以關起門來睡大覺了嗎?
她是這種沒進退沒規矩的媳婦兒嗎!?
沒錯兒她就是
長亭沒出息稱好,想了想找了個具體點兒的說辭,“玉娘昨兒搬到祖院去了,我們不去,她一人在那兒總有些不好。”
“萬一姨母讓她也住進來怎么辦?”蒙拓認真思考這個說辭的可行性。
長亭一愣,當即笑道,“張先生也是在祖院落的腳呀,我的陪房,你的幕僚還挨著姨父姨母住,這可就有點怪了。”
蒙拓點點頭,再道,“待會兒你別主動提,我來說。”亙古以來的婆媳問題是怎么來的?當母親的千辛萬苦把兒子拉扯大了,兒子卻為另一個女人掏心掏肝,這換誰不低沉?若這兒子還不懂得平衡兩個女人之間的關系,那媳婦兒受的排頭大抵都是婆婆積攢許久的怒氣、怨氣以及為了出口氣。這話兒,縱然是之前說好的,可也不能由長亭提出來,長亭一提就變成了這個家族的罪人——你沒嫁進來之前,人都好好的,該挨著姨母住的還是得在姨母跟前盡孝,您可倒好,一嫁進來便攛掇著外甥忘恩負義、不念養恩蒙拓來說,雖說賬還是算在長亭身上,可長亭好歹能在旁邊裝一裝相,當個好人嘛。
兩個人先靠情分在一塊兒,跟著靠容忍寬和走下去,最后靠習慣惰性和方能合葬棺槨。感情這碼子事兒不是活在現實日子里的,是活在遐想與期待里的,柴米油鹽將幻象猛地一下拖回了現實,泡沫破滅之后,走得下去走不下去靠的就是腦子了。情深緣淺,情淺緣深,都是怨偶,情深不壽這回事并非說說而已。
長亭要過的是日子,不是話本子。
長亭滿意頷首,理直氣壯把蒙拓推出去,“往后你都得這樣,我跟誰起了齟齬,你都得沖上去護著我。我如今可沒人護著了,哥哥在平成,大母不管事,就留了你一個在我身邊兒了,你若不護著我了,我這日子便難過得很。”
蒙拓頷首點頭,十分鄭重,全然忘記這位需要人“護著”才能過日子的姑娘,哦不,夫人,往前是怎么兇悍地徒手抓刀刃的
待要至正院,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止了話頭,門廊口站著的丫鬟先趕忙福身喚了句,“蒙郎君、夫人萬福”便折身小跑進去稟告,沒一會就有仆從來領,正堂里頭石猛和庾氏正說著話兒,長亭拐過屏風聽了一耳朵。
“娶個一直熟悉的就是好,凡事不用再試探,啥事兒也不用瞞,兩家知根知底的。咱們黑,也沒見陸長英白到哪兒去!”
長亭額頭竄黑線,陸長英白呀,一張臉蛋可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