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感覺到來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暗道不好。自己光顧著圖嘴痛快,不知給這廝聽去多少,不由的把頭深垂下去。
荷花見冷了場,忙道:“大少爺深夜前來,不知……”
高子瞻回過神,輕咳道:“聽說二弟喝多了,我過來瞧瞧。”
荷花道:“回大少爺,二少爺已經睡著了,奴婢去把他叫醒。”
“不必了!”
高子瞻揮了揮,目光仍落在林西身上,半晌才道:“既然睡了,那就明日再說。”
高子瞻言畢,作勢要走。
荷花眼尖,欲相送。
林西支著耳朵,暗下松了口氣。
哪知高子瞻剛走兩步,頓足回首道:“地上跪著的那個丫鬟,起來吧!”
林西猛然抬頭,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黑亮的眸子在如水的月光下,熠熠閃光,平淡無奇的面龐似有一層光暈染著,朦朦朧朧瞧不分明。
高子瞻沒由來的渾身一震,心跳如擂。
夜色浮沉!
如玉一邊做著針線,一邊用眼角去瞧書案后的男子。
男子白皙的臉龐,濃密的眉,高挺的鼻,薄薄的嘴唇,透著一絲溫柔,無不讓人沉迷。只是今晚不知為何,那張俊美的臉從一入這書房,便再無展顏過,眉宇間始終有著淡淡的憂傷。
如玉放下針線,拿起手邊的剪刀,剪了幾下燈芯,起身走到男子身側。笑道:“大少爺今兒怎么了?從二少爺那院里回來,就沒跟奴婢說過話,可是奴婢做了什么讓大少爺不喜的事情?”
高子瞻訕著臉望向如玉,雙眸似水,膚如凝脂。果然溫潤如玉,比著那丑丫頭不知漂亮多少倍。不知幾十年后,這張臉堆滿了皺紋,會是個什么景象?
他定了定心神,笑道:“哪里的話,我在想些事!”
如玉心頭一顫。想著老爺從衙門里一回來,就把大少爺叫過去,心中強笑道:“老爺巴巴的把少爺叫去,必是為了定親一事吧!”
高子瞻有些詫異的望了如玉一眼。父親今日把他喚去,確實談論起婚娶一事。
他已十八歲。按理是到了成家立業之時,母親生前也常為他的婚事煩心,奈何他一心想為母親掙口氣,考個狀元回來讓母親開心。婚娶一事,就這樣耽擱了下來。哪里知道,母親終是沒能等到他狀元及第,撒手人寰
高子瞻心下微動,半晌才道:“放心。你侍候了我這些年,該給你的,不會少。”
如玉聞言且喜且憂。
喜的是自家的主子并非無情無義之人。對她終有交待;憂的是,日后少奶奶進門,也不知有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高子瞻見她一張粉臉羞中帶俏,喜中帶憂,突然腦中閃過那丫鬟的話。
“如玉,你可有想過出府去?”
似一道天雷打中眼前的美人。如玉跪倒在地,泣聲道:“大少爺。奴婢侍候大少爺這些年,從來沒有想過要到外頭去。奴婢哪里做得不好,奴婢改,只求大少爺別把奴婢送出去。”
“高門大戶,明槍暗箭,還得看主子臉色行事,外頭山高水長,豈不自在!”
如玉不明白一向溫和的大少爺為何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忙不迭的表忠心道:“奴婢不戀什么好山好水,只一心想留在大少爺跟前侍候。以后等新奶奶進了門,奴婢一定會聽新奶奶的話,絕不敢一爭高低。”
高子瞻輕嘆:“你想,春日看柳,夏日游船,秋日賞花,冬日踏雪,食一日三餐,得一體貼男子,生若干兒女,度一生一世,豈不妙哉?”
如玉越發不安,幾近絕望的泣道:“奴婢不明白大少爺在說什么,奴婢只知道生是高家的人,死是高家的鬼,不出去,死也不出去,求大少爺成全!”
高子瞻喃喃片語:“這世上竟有不愿榮華富貴,只求一心自由之人,奇怪,奇怪!”
“大少爺,你在說什么……”
高子瞻搖了搖頭,見如玉跪在地上,忙起身扶起,柔聲道:“何時要把你打發出去?我這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如何能離得開你!”
一顆心總算是歸了位,如玉主動埋首于大少爺胸前,哽咽道:“奴婢以為大少爺要把我趕出去呢。”
高子瞻輕輕后退一步,笑道:“去給我倒杯熱茶來。”
“臨睡覺了,少爺還喝茶?”
“嗯!”
如玉依言而行。
高子瞻見其裊裊背影,偏腦子里浮現出那跪在地上之人。
那日亭邊樹叢里對他騷首弄姿;
那日書房中無心扔下一子,棋局起死回生,偏輕巧拂去;
今日月夜語出驚人。
哪一個是她?
她是哪一個?
高子瞻清咧抬眸,眸中深沉閃過。
清晨的高府,在鳥鳴聲中漸醒。
林西坐在床上,趴開褲管,膝蓋處青一塊,紫一塊,映襯著如雪的肌膚,觸目驚心,不忍直視。
她哀號一聲,恨不得低下頭,用舌頭舔一舔方才甘心。
爺爺的,主子醉酒,侍女挨罰,還有沒有天理。
繡花枕頭一包草,不過是幾杯薄酒,便成了死豬一個,被人抬上抬下,丟臉不丟臉?老子我喝半壇子竹葉青,還能跟師弟殺個天昏地暗,這才是真英雄。
林西一邊腹誹,一邊抹藥,盤腿而坐的姿勢十分不雅。
“林西!”
高子眈睡眼惺忪掀了簾子進來。
林西心中一驚,忙把褲腿挽下來,掩飾道:“二少爺,什么事?”
高子眈揉了揉眼睛,剛剛好像入眼的是兩條白膩膩的長腿,怎么一晃眼,就不見了,定是昨日酒醉未醒。
高子眈未往心里去,問道:“昨日我是如何回府的?”
居然有臉問,林西恨得牙咬咬。
“回二少爺,是奴婢央人把你抬上車,一路睡回來了。”
“我身上的銀子呢?”
“付了醉仙居的酒錢。”
高子眈搖了搖頭,感覺仍有些暈,道:“都瞞住了吧?”
林西定定的瞧了他兩眼,下意識的摸了摸膝蓋,苦笑道:“如何能瞞住?老爺,夫人都知道了。”
高子眈一聽,急得跳腳,破口大罵道:“沒用的東西,你不會悄無聲息的從后院找人把我抬進去?我……我……我被你害死了!”
高子眈來回在屋里走了幾圈,一顆心如何都平復不下來,又罵道:“一點小事都做不好,我養著你有何用?憑你這張臉,在本少爺院里遞茶遞水都不配,蠢貨!”
林西氣了個倒仰,藏在袖子里的雙拳捏得格格作響。
爺爺的,老子沒被他害死,算是老天有眼,他居然有臉倒打一耙,說我害死他。雷公啊,你怎么不上道雷劈死那丫的。
高子眈見她不語,越發動怒,食指戳上林西的腦袋,罵道:“你說你怎么就這么笨,變通懂不懂?避著人懂不懂?你要實在沒辦法,去找姨娘也行,你說你……蠢貨……飯桶……”
林西被他戳得額頭生疼。
她一低頭,眼中寒光四溢,手悄無聲息的攀上高子眈的腰。
“二少爺,二少爺,老爺,夫人喚你去!”荷花姑娘忽然打簾進來。
林西迅速垂下了手,眉宇間無半分波瀾。
高子眈驚了一跳,臉色煞白,慌慌張張道:“怎么辦?怎么辦……都是你這笨蛋……害死我了。”
荷花上前兩步,把垂頭不語的林西擋在身后,正色道:“二少爺,快些吧,老爺最不喜等人!”
“還用得著你說?快幫我梳洗,林西你陪我去!”
林西咬牙抬頭,輕道:“二少爺,老爺只讓你去,沒讓奴婢跟著,奴婢怕冒冒然去了,惹老爺,夫人不高興。”
高子眈讓林西陪著,其實是心虛。
自打那日與荷花一事被父親撞見,一通好打后,高子眈便有了幾分畏懼。再加上孝中宣淫,房里的丫鬟被發賣,畏懼更甚。故才拖著林西一道。心想實在避不過,就把過錯推到這丫鬟身上,臨死找個墊背的。
因此他一聽林西這話,作勢又要罵。
林西眼尖,心下一動,忙道:“那奴婢還是陪少爺去吧,也好替少爺講幾句好話。”
高子眈丟給林西一個算你識相的表情,鐵青著臉走了出去。
荷花素來冰冷的臉上,露出一絲擔憂:“少說話,護著些少爺。”
“放心!”
林西磨了磨牙。護著……我定會好好護著。
許是高相爺怕觸景生情,崔氏死后,云夕院便封存了起來。夏姨娘抬成夫人,把院子選在了云夕院旁邊的一處院落——朝春院,并重新修繕了一番。
春日暖陽,院里百花盛開,梧桐新葉,落英滿地。廊下幾只雀兒,叫得歡實,映著初陽,一派生機勃勃景象。
林西立在朝春院門口,忍不住用眼角偷看了眼崔氏生前的院子,心頭微嘆。
一個云夕,夕陽西下;一個朝春,朝霞滿天,實在是鮮明的對比啊!
林西不敢多想,跟著二少爺入了院,走至正門門口,停下腳步。
眼尖的小丫鬟早已往主子跟前通風報信,不多時,便有丫鬟來請二少爺進去。
高子眈腳步未動,只用眼睛去瞧林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