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啦啦的一大群侍衛被請著去了偏廳,只為首之人坐著,余下一眾分為兩列站著,個個都還戴著風帽,身形魁梧而筆直,氣場凜然令人不敢逼視。
門房見狀悄悄抹了一把冷汗,只慶幸這里是晉國公府,待客的偏廳也足夠的大,若不然,怕是根本裝不下這些人……
但饒是如此,廳中的氣氛還是令人覺得壓抑非常。
分明站了這百來號人,然而四處除了呼吸聲之外,旁的雜音竟是半點也聽不到。
得了稟告的晉擎云此刻已在來往偏廳的路上。
其身后亦步亦趨的跟著的是晉余明。
方才父子二人尚且正在討論著清波館內的仆人稱江櫻去了外地的消息,正為此煩憂之時,卻聽前院來了下人說什么……一隊裝束整齊的西陵人找來了府上,自稱是什么西陵皇室的近侍,說是尋冬珠公主來了
西陵皇室的近侍來了京城?
為什么他們先前從未收到過消息?
就連各地的州府也不曾上報
難不成這群人竟是從天而降到京城來了嗎?
絕不可能。
晉擎云心中驚疑不定,更多的卻是懷疑門房派人所通傳來的消息的準確性。
他向來只信自己的縝密的推測。
“父親……若當真是西陵王派來的人,那咱們該如何回復他們?”晉余明一副亂了陣腳的模樣,讓正在暗自分析事情原委的晉擎云看了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冬珠公主是自己要求前往西北尋應王子的,又非是被我們藏起來了,堂堂正正你倒是在怕什么?”
“父親說的是……”晉余明微微露出恍然的神色,又讓晉擎云一陣搖頭。
他遲早是要被這個蠢貨兒子給氣死的……
或也怪他之前一直將心思放在了大兒子身上,這個二兒子一直由夫人教養著,而當他注意到晉余明的時候,他已被夫人養成了這幅上不了臺面的草包模樣,但凡遇到一點意料之外的事情,便會第一時間亂了陣腳。跟個無頭蒼蠅似的,連該往哪兒飛都不知道了
饒是他后來花了這么多年的心力來親自教導,卻也沒能把這個已經長歪了的兒子給掰回來……
撇開這些內心的無奈不談,待晉擎云來到了偏廳內。瞧見了那兩列站的整整齊齊一雙雙湛藍色的眼睛奇異而醒目的侍衛之時,眉間終是沒禁得住一陣狂跳。
竟然真的是西陵近侍……
這樣一支龐大的百人隊伍,是怎么避開他在各地或明或暗的耳目,來到這京城之中的?
晉擎云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感。
好似一直緊緊握在手中的利器,正被一只無形的黑手緩緩抽離了出去。而他在此之前竟是毫無所查
繼續是頃刻間,晉擎云的手掌心里已被冷汗所浸透。
晉余明似是不知向來沉穩如泰山崩于頂尚且不改神色的父親,為何剎那間便白了臉,低聲說道:“父親,可要將冬珠公主去往了西北之地的事情,如實相告給他們嗎?”
晉擎云強自定了定心神,手掌緊握成拳,緊緊僵著的臉龐卻松弛了一些,道了聲“自要如實相告”,便提步入了廳內。
各地的州縣城守是否是瞎了眼。讓這群西陵人隨意出入視若無睹,他事后自要好好調查一番,但眼下最重要是還是招待好這一群人。
不管怎么說,西陵王,可是他未來最大的盟友。
天色堪堪逢亮,一陣嘹亮的雞鳴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句郊縣內,正街兩旁的早點鋪子與酒樓客棧的鋪門,便相繼地開了。
句郊縣距連城已有兩百里遠,江櫻于昨日下午和華家的商隊在此處落了腳歇息。
“我讓阿菊去樓下訂了桌兒早點。待會兒會直接送到房里來,你若是覺得還困,大可再睡一會兒,我先出去四處轉一轉。晌午之前回來。”華常靜對鏡梳好了頭發,結成一根發辮盤在頭頂之后,拿起一頂灰鼠氈帽牢牢地罩住。
剛轉醒過來的江櫻迷迷糊糊地轉身面向牀外側,望著背對著她整理衣襟的華常靜,尚且有些發懵的應了一聲。
這幾日來,她是與華常靜歇在同一間房里的。而昨日一早江櫻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眼便瞧見牀前站了個俏生生的白面郎君,是險些將她給嚇丟了魂。
當即從牀上彈坐起身,裹緊了被子一臉防備
還以為房里什么時候進了個男子
而后聽得面前的人一陣前仰后俯的哈哈大笑之后,才清醒過來。
原來是華常靜扮成了男子的模樣。
接下來的兩日,華常靜都是以男裝形象出入,而商隊里的人似乎都已經見怪不怪,無需吩咐,便很配合地將姑娘改口成了公子。
江櫻也是在這時才知道,華常靜為了行走方便,在外面多是以男子的形象面人,尤其是每到一地,便要以商業間諜的身份來巡看同行的商鋪之時,在裝束上更是謹慎不光是男裝束發,通常還要黏上胡須,描粗眉毛,另外還不知用的什么膏體,往耳垂上一抹,就連耳孔兒都能遮的嚴嚴實實,渾身上下,半點兒破綻也尋不出來。
這也不怪頭一日的時候江櫻會被她給嚇破了膽。
“我也不睡了。”江櫻爬坐起來,將額前散亂的頭發撩到耳后,問道:“咱們下午是不是要啟程了?”
“不急,明早再上路也不遲。”
江櫻聞言不禁搖頭說道:“華姐姐,我之前也是趕過遠路的,身體也素來的好,你不必為了我刻意放緩行程。”
華常靜似怕她經不住太頻繁的馬車顛簸,這幾日來的路程都趕的極緩慢,每到一處便要歇上一歇。
“呃……”華常靜一愣,隨后說道:“并不是的,只是這兩日落腳的地方恰巧有幾家剛興起的綢緞莊子,生意很紅火,我尋思著多留意留意。瞧一瞧他們的料子花樣兒和店里頭的營運方式……”
江櫻微微張了張嘴巴。
華常靜見狀又道:“你也別著急,待過了這句郊縣便沒什么需要刻意逗留的了,接下來的路也就趕得順了。”
可不知為何,氣氛還是有些尷尬。
江櫻“哦”了一聲。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這個人,最大的短處就是極愛自作多情……
華常靜離開客棧之后,江櫻洗漱后用了清淡的早點,便在房中聽阿菊說起了這句郊縣內的種種。
阿菊是華常靜的丫鬟,雖然華姑娘向來自主。但怎么是也還是個女子,出門在外身邊還是得有個人照料著,因怕麻煩,多的也不愿帶,這么多年身邊也只有一個阿菊。
阿菊可不是個尋常的小丫鬟。
這么多年她跟著華常靜走南闖北的,見多識廣不在話下,且還透著一股子隱隱的糙勁兒。
舉手投足間,都不是個小姑娘該有的樣子,同她名字里人淡如菊的含義并不相符。
比如,方才她進來的時候江櫻交待了她一句帶上門。結果這丫頭應下之后連手都懶得伸,直接一腳踹出去,一扇門“嘭”的一聲合上,聲音大的估計整個兩層樓的客人們都被驚醒了過來。
江櫻目瞪口呆之余,也表示了諒解。
畢竟是在一群男人堆里混了這么多年的……
糙是糙了些,但好在干活兒利索,說話也夠爽快,且是個現成的地方志,走過的地方,隨便一問。好吃的好玩兒的去處她都能輕輕松松的兜出一大堆來。
華常靜要到正午才能回來,外頭天氣又好,江櫻不想一整上午都呆在客棧里白白的耗費過去,于是便跟阿菊問起了這句郊縣里的大概。
“江姑娘。這句郊縣里頭最好玩兒的就是蹴鞠場了人多又熱鬧,現如今正值春季,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踢蹴鞠再適宜不過了”阿菊雙眼冒光,說著說著還順勢踢了一腳出去,力道雖足,架勢卻擺明了就是個門外漢。
末了又補上一句:“但蹴鞠場是不許女子進的。我往常和我家姑娘過去都得扮成男子,江姑娘若是想過去玩玩兒,我去給您也找一套男裝過來?”
江櫻聽了連忙搖頭表示不用。
“……運動方面的,就暫時別說了吧?”
她是個懶人。
“那姑娘想了解什么?”阿菊這回學聰明了,往細致了問。
江櫻也不再拐彎抹角,一臉坦然道:“好吃的。”
阿菊愣了一下過后,一拍桌子道:“姑娘您早說啊”
說話間,伸手便拽了江櫻的小手臂,“我帶您去長安巷逛一逛”
江櫻被她一個猛勁兒給拽了起來,腳下踉蹌了一下問道:“……長安巷是什么地方?”
長安巷是句郊縣內出了名兒的美食一條街。
從巷頭到巷尾,不見一間商鋪,俱是些簡單的棚子搭起的小攤,甚至好些連棚子都懶得搭,攤前只一兩張長桌,也不管認識不認識,客人們也互相不嫌棄,擠座在一起,低頭喝湯的,談天說笑的,催促著老板“我的包子怎么還沒上”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并著各個攤位上的飯香氣熱騰騰的白汽兒,熱鬧的不像話。
“這邊有賣早點的,有賣小吃糕點的,面條兒稀飯,炸果煎食……總之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阿菊興致高昂地為江櫻進行著解說,只是忽然有些遺憾地說道:“可惜姑娘剛在客棧里用罷早點……早知道姑娘這么喜歡吃東西,我起初干脆就直接帶姑娘來這兒了……”
早知道姑娘這么喜歡吃東西……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奇怪呢?
人聲噪雜中,江櫻安慰道:“無妨,我剛好也沒吃飽。”
看神情,半點兒都不像是在說謊話。
客棧里的早點不外乎都是千篇一律的簡單,沒半點兒花樣,這幾日來她已經吃的厭了,又不愿麻煩阿菊特意跑出去給她買,而如今來了這長安巷,也不知是真的肚子餓還是心理作用,腹中竟覺饑腸轆轆……
“咱們去那邊瞧瞧”
現如今的情勢已經變成江櫻拉著阿菊四處的走,在面對各種吃食之時,她的嗅覺總是出奇的靈敏,只需嗅上一鼻子,就能立即分辨得出兩家相同材料的陽春面,哪家的味道要更好些。
最后二人在一家賣牛雜湯的攤位旁坐了下來。
點了兩碗牛雜湯,幾張水烙饃。
喝著熱乎乎,鮮噴噴的牛雜湯,咬上一口卷著當地特制的麻辣醬豆的水烙饃,兩個小姑娘吃的那叫一個歡實。
“……這比上回我家姑娘帶我來吃的那一家還要好吃”阿菊被醬豆辣的直吸氣,卻還是忍不住豎起大拇指稱贊。
江櫻送了一口撒著香菜的鮮湯入口,亦是點頭道:“等華姐姐回來了,晚上再一道兒過去,讓她也嘗一嘗”
“嗯”
二人吃的異常投入,又因四周人聲鼎沸,于是也并非注意到身后一對當街爭吵著的夫婦,戰況已經上升到了要擼起袖子動手的地步了。
“你還有臉賊喊捉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隔壁老王的哪點破事兒要不是看著孩子還小,我早把你這娼婦給掃地出門了”
男人應是吃了酒,當著這么多的人,竟然連自己的臉面都不顧了,放聲嚷嚷了開來。
頭上包著藍色碎花兒頭巾的年輕婦人一惱之下,順手從身后的攤位上撈來了一支長柄的大鐵勺,恨恨地朝著男人砸了過去。
男人唉喲一聲爆了句粗,抓起一只瓷碗還擊。
“哐當”
“啪”
“你們干什么呢要打去別處兒打去,砸我家東西作甚么怎么不砸你們自個兒的”牛雜湯的老板娘不樂意了,黑著臉上前去阻攔。
若是尋常的過客還算了,可這夫婦倆是隔壁賣豆花兒的,倆家幾年來已是積怨極深,現如今逮住了機會,理所應當的便爆發出來了。
“大牛給我砸他們家的去”牛雜湯的老板娘見拉不住這對病的不輕的夫婦,干脆使喚了自家伙計去砸賣豆花兒家的攤子。
一陣雜亂聲響起,場面變得十分混亂。
一只不知出自何處的茶葉蛋橫空飛過,準確無誤地砸在了江櫻面前的湯碗里,一聲入水的聲響乍起,濺起了一層湯水,江櫻眼睛一閉,意料之中的熱燙感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