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往事,難道只是一場大夢?p
可記憶里的痛是那般真切,生離死別,亦有如道客般深深地印在她的腦海里,怎會是假?p
若生揣著滿腹困惑,在“噠噠”的馬蹄聲進了平康坊。馬車往東再行一刻鐘,就到了連家大宅門前。p
馬兒打著響鼻,門口有人在說話。綠蕉剛一將簾子撩起,馬車外就有人急急迎了上來,話也不說半句就直接要往車里鉆,唬得綠蕉磕磕絆絆喊人:“二爺,姑、姑娘正要下車呢!”p
連二爺卻恍若未聞,一把抓住了簾子探頭往里看,高喊:“阿九,你磨蹭什么呢?”p
“爹爹,這馬車也不過才剛剛停下……”若生聞言又是好笑又是無奈,起身往車外去。p
到了邊上,綠蕉伸手要來攙她卻被連二爺給阻了一阻,他自己抬手來扶了若生,一邊道:“段家人欺負你了?”p
垂花門旁候著的婆子聽見這話,皆立刻垂下了頭去,只盯著鞋面,裝作一個字也沒有聽見。p
連二爺掃她們一眼,像是知道自己不該在大庭廣眾下這般問,眼神微微變了變,可嘴上仍忍不住嘟噥著:“我原想著那是小祺的娘家,你能時常回去走動走動多看看,小祺知道了也定然高興,可他們要是欺負你,那往后就是你外祖母親自來請,咱們也不去!”p
“您怎么知道他們欺負我了?”若生不動聲色地領著他往里頭走去。p
連二爺走在抄手游廊下,大步邁開,嗤笑了聲:“好端端的不客客氣氣派人送你回家,反倒差人送了句莫名其妙的口信來,我就想,你八成是在那受欺負了,你大舅母幾個怕你回來告狀所以困著你不叫你回來!”頓了頓,他忽然問,“是不是你在春宴上看中了人,轉頭卻叫你幾個表姐妹搶了?又或是她們笑話你?”p
“……”若生聽著她爹信誓旦旦說著他的猜測,驚得半天不知如何應答,“您回頭少看些話本子……”p
“我晨起看一會,午覺前看一會,夜里睡不著才再看一會,一天還看不了一本呢,多嗎?”連二爺眨眨眼。p
若生點頭:“略多。”p
連二爺輕哼一聲別過臉去,低低嘀咕:“一點不像小祺,小祺往前從來也不嫌我看得多……”p
“好了好了,您別惱我,回頭我使人再給您搜羅幾本?”若生見狀趕忙上前討好地笑了笑。p
連二爺這才滿意了。p
若生就問:“姑姑今兒個不在府里?”p
“你怎么知道?”連二爺吃驚地道。p
若生抬腳越過面前的黑金大理石屏風,笑道:“我知道哪還能問您啊,這就是不知道才問的。”口里如是說著,但她心里其實是知曉的。姑母若在府中,這消息無論如何也送不到二房,送到她爹手里。p
唯有姑姑不在,消息又急,才會被人一氣送到二房。p
又因而今是繼母朱氏主事,她嫁進連家的日子尚短,段家的人她更不會認得,是以這遇上段家的事,繼母自然省不得要同她爹商議,不管他拿什么主意,瞞著他總是不對的。所以消息一旦遞進明月堂,她爹也就知道了。p
“你前腳出的門,千重園那邊說阿姐后腳就入宮去了,這會還沒回來呢。”連二爺道。p
姑姑進宮了?p
若生微怔,再問她爹,卻也問不出什么。p
須臾,父女倆說著話隨風穿堂而過,進了上房。p
一路上,連二爺追著問她在段家究竟遇上了什么事,若生不敢告訴他是四表妹喪了命又正巧被自己撞見,只得胡亂將話頭東扯西扯,說些不打緊的事與他聽。p
朱氏在旁聽著,倒似乎聽出了些端倪來,面露憂色。p
若生發覺,就揚聲吩咐人上茶,一面推說要去換衣裳,又請朱氏幫她,想法子先從她爹眼前退了下去。p
待到四下無人,她便同朱氏直言說了今日在段家遇上的事。p
朱氏起先還慌,聽到后面卻漸漸鎮定下來,想著二房只自己一個能做主的大人,這等時候萬不可自亂陣腳,就對若生道:“如果段家那邊仍不放心,回頭我陪你一道去說。”p
她是連二爺的續弦,在段家人跟前身份其實頗為尷尬,可讓若生一個人面對這些事,朱氏卻放不下心來。p
若生聞言,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思,除了感激在無二話,心頭暖意融融如在仲春。p
換過了衣裳,她同朱氏一齊回去見她爹。p
恰巧有人送了只剔紅牡丹紋盤上來,上頭整整齊齊碼了幾排劈曬雛雞脯翅兒。p
她爹就一手拿一塊,笑瞇瞇遞給她二人,口中說:“金嬤嬤親手做的,極美味,非尋常人做的可比,一定要嘗嘗!”p
若生笑著接過他右手拿著的那塊,眼角余光則瞄著他的左手,心道她爹性子單純,旁人對他好,他就對旁人更好,朱氏真心待他,他如今待朱氏也就漸漸開始好起來,不由心情松快許多。p
不曾想,她才剛剛張嘴小口咬了塊肉吃,就聽到她爹笑著在邊上問:“春宴上可有瞧中的人?”p
若生低著頭,含糊不清地道:“沒有。”p
別說瞧中不瞧中了,她攏共連人也沒看見幾個,能記住的更是寥寥。何況四表妹的事,還歷歷在目……想起四表妹,她心里亂糟糟的,可當著她爹的面又不便表露,若生的腦袋就低得愈發下了。p
連二爺見狀,更是不信,撇撇嘴轉頭去招呼綠蕉上前,問:“你家姑娘在那逛了一圈可有瞧中的?”p
“奴婢……不知……”綠蕉連忙搖頭,休說她不知道,就算知道沒自家姑娘的吩咐也斷不敢說。p
連二爺盯著她看了會,擺擺發了人下去,而后忽然唉聲嘆氣起來,雞脯翅兒也不吃了,只看著若生連嘆好幾聲。p
若生被他看得發毛,小聲問:“爹爹,您怎么了?”p
連二爺癟著嘴,“你慢慢用吧,我先回房歇會。”p
說完,他起身就走。p
若生想了想,到底沒追上去,繼續慢條斯理地就著吃食喝茶,新沏的碧螺春,香氣四溢。p
朱氏道:“我還是去看一看吧。”p
“您別去,他過會就出來了。”若生輕輕攔了一攔,笑著輕聲說道。p
果然,她話音才落,連二爺的腦袋就從一扇屏風后探了出來,不滿地道:“你們怎么也不來看看我做什么去了?”p
若生微笑:“您不是說回房歇著去了?”p
連二爺語塞,腦袋慢吞吞地又縮了回去,一陣簌簌聲響,他這才真的回房去了。p
若生過了約莫一刻鐘才去尋他,進去一看,他竟和衣倒在那打起了盹,身前炕幾上筆啊墨的,散作一片。一不留神打翻了,八成得淋一身的墨。她失笑,親自上前去收拾,低頭往小幾上一看,卻瞧見了本紙張微微泛黃的簿子。p
掃了兩句,似是本手札。p
若生愣了下,看見翻開的那一頁上墨跡新鮮,寫著:丁卯年二月廿十三,阿九春宴歸來,竟沒瞧中一人,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p
若生嘴角抽抽,發現下面還有一句潦草許多的字——可放眼京城,似乎也沒有人配得上阿九,我好像也不想她出閣……阿九嫁了人,我就不能日日看見她了……我若是想她了,恐怕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傷心……她嫁了人,會不會就不要我這個爹爹了呢……p
越到后面,字跡越是虛浮模糊,下筆之人的郁郁矛盾之情,頓時盡顯無疑。p
若生看著,心中五味雜陳,難以言表。p
她做了他兩輩子的女兒,竟直到今日才知他還寫手札。p
她暗暗嘆了口氣,偷偷將手札往前翻了翻,突然翻到一頁上頭還畫了圖,不覺一頓。p
上頭赫然寫著:五月初七,天光極好,荼蘼花盡數開了,小祺腹痛進了屋子不讓我瞧,金嬤嬤說她要生孩子了。我心中大喜,匆匆去摘花,回來孩子便生了。阿姐為她取名若生,小字阿九,我想了想,還是不如小寶好聽。過得片刻,金嬤嬤就抱著她來與我看,我湊近了一瞧,哎呀,奇丑無比,不想要……p
“不想要”三個字后,還被他用墨涂了個歪七扭八的哭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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