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宮里并不需要徐嗣徽騎馬,而是搭了傳旨內侍的順風車。估計也是計算好了,才最后一個去了沈家宣旨。
只是徐嗣徽的心情并沒有因此暢快,反而更不舒坦了。雖圣命難為,可出于驕傲,徐九又怎么樂意被人像提線傀儡一般指揮。
他不愿意去見那個人,卻不得不被“請”過去。
就算有不甘愿,在圣人面前,也只得滿心情愿。
皇宮有新舊兩處。
舊的那處是前朝君皇住過的,不只是如此,在前面幾個舊國的宮殿都是在那里。國家新陳交替,每一代帝皇都選擇在延陵建都。到了大晉的開國皇帝也不例外,只是某一日這位開國皇帝站在皇宮的城墻上突然覺得心里不得勁。
這才有了新的宮殿。
大概那位老皇帝是腦子一抽,覺得換了一個嶄新的地方,大晉朝也能有個不同的未來,而不是如前幾個朝代那樣傳承不過三代,走馬燈似地朝代更替。
新建的皇宮就叫明光宮,舊的那就叫了北宮,正好以前以后,明光宮在南面,北宮在北面,因而有省事的也稱明光宮為南宮。
內侍是直接引了徐嗣徽往明光宮去的。
懷慶長公主在昭恩殿坐了一個上午,聽內侍說冠陽候來了,立刻翹首企足。要不是顧念著宣元帝在旁,怕是早就奔了出去了。
徐嗣徽面沉如水,脊背挺直,一步一個腳印。
望著竹清松瘦、雅人深致的兒子,懷慶扶著門柱淚盈于睫。
徐嗣徽的腳步倏然一頓,人停了下來。
母子遙遙相望。
明明本該是最親近的關系,血緣的羈絆沒有讓他們彼此親近,反而是用力地推開了雙方,中間攔了一條星辰大海。
四年的時光,曾經的悸動不復存在,
徐嗣徽木然的看著那本該是他母親的人。
他永遠記得,在自己最孤苦無依,想要尋求一個擁抱的時候,就是眼前這個人笑著對他說,她找到幸福了。
幸福?
改嫁是她的幸福?那是不是在說當年嫁給父親是她的痛苦,而自己這個孩子,是不是就是她痛苦的佐證。
徐嗣徽的心起了波瀾,就像是落葉飄蕩在水面上,輕輕地,波紋暈開。這一點點的程度,他卻是已經能夠面無表情地承受了。
人的潛力無限,你永遠不知道極限在哪里。
再一次見到母親,似乎也沒有想象的那么……難受!徐嗣徽心中諷刺一笑,視線從高空中越過。
懷慶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
徐嗣徽的身子往前動了動,隨機快速幾步到了懷慶身邊單膝跪下:“皇上。”卻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宣元帝也來到了懷慶長公主的身后。
心中浮起的希冀重又落回深淵,懷慶擠出一抹笑容。
宣元帝從懷慶身后走出,伸出雙手佯作攙扶:“起來吧。舅舅想見外甥還得讓內侍去請,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怎么不常進宮來。給你的令牌,只是拿來裝飾用的不成?”他是特意讓人給了徐嗣徽進出宮門的牌子,可以不用召見,直接進宮。
身旁跟隨的內侍在宣元帝伸手的時候搭了一把手,徐嗣徽順勢起身,沉聲說道:“皇上日理萬機,臣不敢耽誤國事。”況昨日才時見過,又有母親在一旁站著,徐九自然不會信了圣人隨口說出的話。
何況明光宮里的一切都在圣人的掌控之下,一個牌子,能不能用,不過是圣人一句話的意思。
圣人不想你進這道門,那牌子就只是個破木塊。
宣元帝看了懷慶一眼,心中嘆了一口氣,對徐嗣徽說道:“你是直接從玉池那里過來的?”邊說著人已經往殿內去。
徐嗣徽不得不提腳跟上。
懷慶也走了過去,除了跟著宣元帝已經有二十年的圖良海,其他人都退出宮殿。
徐嗣徽眼底閃過光芒,口中不忘回答圣人的問話,又簡單地說了沈攸壽辰的一些事情。只是他知道的少,故而說的也不多。
宣元帝聽得好奇,隨口問道:“難道你是才去沈府?”三言兩語就講完了?
徐嗣徽沒瞞著,只說了之前是陪沈家小娘子。
宣元帝想了想,笑道:“是玉池口中的阿香吧。朕是知道有些人家疼愛子女,但像玉池這般寵愛小娘子卻是少見。”
徐嗣徽沒有說話。
“阿姐可是記得?”宣元帝突然轉頭同懷慶說道。
懷慶滿眼都在盯著徐嗣徽看,沒料防被突然這么一問,就怔住了。
徐嗣徽暗暗皺眉,覺得哪里不妥。
只是讓他去想,暫時又想不明白。
“上一次,阿姐才提起的。”宣元帝笑瞇瞇地走到寶座那里坐下,指了指兩側的紅木靠椅:“安慶阿姐也在的。”
懷慶想起來了。
圣人的姐妹活著的不多,但也是有四、五個在。懷慶只大了圣人幾歲,榮慶也差不多,不過安慶的年紀卻是比他們姐弟都大了一輪。因此安慶長公主找上她,說孫女被國子監祭酒的女兒給打了。
“同仇敵愾”的長公主們就一起找上了圣人。畢竟如今國家安定,姐妹間也沒有什么利益沖突。一個小小祭酒的女兒敢打了縣主,難保有一天她們這些公主也被打臉。
只是結果,卻令她們不滿意。
何止是不滿意,只覺得惱羞成怒,臉上被狠狠刮了幾個耳光子。故而雖未見過沈妙容,懷慶對這個沈家小娘子是非常地不喜。
聽說兒子和沈家小娘子親近,懷慶頓時危機感出現,迫不及待地說道:“阿九,你若是有喜歡的人,母親不攔著你。可那沈家小……”
徐嗣徽的心里似乎有股火在亂竄。
圣人溫和的聲音響起:“阿姐,那小娘子才十一歲,你竟是想到哪里去了。”一句話澆滅了兩個人的心火。
徐嗣徽只覺得冰冷冷的。
懷慶則是緩緩舒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徐嗣徽一眼,小聲說道:“阿九,母親只是關心你。”
關心?就是親人才會借口關心,戴著可親的面具,狠狠往心口捅去。
“阿九,要不就留在延陵,幫舅舅守衛這里。赤坎,就不要回去了。”宣元帝目光柔和:“你看你一去就是四年,阿姐卻是想你得厲害。”
“皇上。”徐嗣徽抬頭,抿了抿嘴唇,啟唇道:“舅舅,您再放我出去幾年吧。暫時,我……并不想回來。”聲音漸漸弱下去,表情幾經掙扎,最后一句話輕得都要被人忽略。
“母親不是有別的孩子了嘛。”
宣元帝沒有聽到身邊的動靜,覺得奇怪,轉頭一看,懷慶因為徐嗣徽的話正捂著胸痛苦流淚。
圣人輕聲一嘆:“那行,只是……阿九,別讓朕……等太久了。”
徐嗣徽不用去觸摸,也已經知道他的中衣定是濕透了。出了昭陽殿,走進長道,徐九閉上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懷慶本來想提一提婚事得事情,十幾幅仕女畫像都擺在她的手邊。
好在這一次圣人攔了。
他進宮前,最怕的是圣人站在母親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