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一望無際的梨花海消失了。
    云長淵仿佛處于一片虛空之中,四周沒有了任何東西,只有腳下那條通往墳頭的路。她回頭,連水麒麟都看不見了,不僅看不見,神魂也完全感應不到。
    她的元神仿佛被雨水沖刷洗滌過,雨后初霽,識海幾近透明,她站在原地,只覺得整個人都是空落落的。等到她走到墳包的位置,云長淵發現一個人影出現在她面前。
    那是飛升仙人留在蒼穹界的一縷元神。
    因為只剩下一縷元神,云長淵根本看不清仙人相貌,她只是覺得面前的人仿佛一個發光體,僅僅只是一縷元神,便讓人覺得無比的強大,卻又不會惶恐和害怕,讓她莫名有幾分親近。
    只是下一刻,憑空刮起了一層狂風,吹得她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胡亂飛舞,云長淵臉色微變,她乾坤袋里法寶丹藥都不少,但衣物卻是沒有,之前在劍陣之中護體寶甲碎破破爛爛,之后雖然用大量的靈氣去修復了一下,但她不是煉器師,加上也沒時間縫縫補補,護體寶甲的恢復也是有限的,這會兒被風一吹,大片的雪膚裸露在外。
    風很冷,靈氣護體似乎根本擋不住半點兒寒風,那些冷意如同沁水的刀子一樣刮在她身上,使得她肌膚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都根根豎立起來。
    風很大,周圍本來是一片虛空的。那風憑空刮起了大量的花瓣,層層疊疊地堆在了墳包上,將三座墳包盡數掩埋。不僅看不見墳包了,墓碑也被完全遮擋,蓋了個嚴嚴實實。
    冷風吹得她頭發凌亂,身上也結了一層霜。寒冷從皮膚鉆了進去,浸在了她骨頭里,把她一顆心都給凍僵凍硬了一樣。
    元嬰期大能從來沒有生過病,這會兒被凍得頭暈腦熱。還流了兩行鼻涕,實在是有些狼狽不堪。可對方是仙人元神,哪怕只有一縷,也不是她能擋得住的,這會兒即便是靈氣運轉到了極致。她依然抵擋不住那寒冷,眼淚鼻涕止不住的流,流出來之后需又險些凍成了冰錐子,本是個容貌艷麗的絕色美人,生生給凍得狼狽不堪,模樣慘不忍睹。
    也就在這時,那仙人元神忽然開了口,“本以為你是一心向道無欲無求之人,沒想到。竟是誅心忘情陣!”
    云長淵本是凍得頭暈腦脹的,仙人的話讓她眼皮一跳,“誅心忘情陣?”
    “布陣之人修為了得。若非心中執念太深,怕是早已羽化升仙了。”仙人嘆息一聲,“這數十萬年,蒼穹界無一人飛升,不是他們修為不足,而是心中私欲雜念太重了。”
    仙人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我等了這么久,一直沒等到一個真正的傳人。”
    修仙重在修心。可是現在的修士,已然忘了根本。
    放眼望去,那些在深海之中尋找秘境入口的元嬰期修士,那些蒼穹界所謂的頂階強者,為了提升修為不折手段,他們的心早已污濁,而那個聽海樓的后人,更是被仇恨所主宰,心已經扭曲蒙塵。
    這樣的人,如何能飛升,如何能擔負起維護三千界的重任?
    仙人元神幽幽嘆息,他目光望向那三座墳包,忽然就那么直接地坐在了鋪滿花瓣的墳頭上。
    他不是生來就一心向道沒有絲毫雜念的。
    只是他后來勘破了紅塵,放下了前塵往事,最終渡過飛升雷劫,成了一名真正的仙,他不再受壽元限制,也算是得到了旁人夢寐以求的長生。可是歲月漫長,他一個人穿梭在三千界中,看遍人生百態,心中卻有了一些不該有的念頭。
    他活得太久,心生寂寞。
    他會想起從前,想起往事,想起被他放下的人和事。明明從前歷經千辛萬苦渡了劫難,從苦難中得已解脫,他經受住了各式各樣的誘惑和考驗,卻沒想到,會輸給時間。記憶中的人時不時的在他腦海里冒出來,那是多久以前的人和事啊,卻一天一天的清晰起來,一天比一天清晰,讓他平靜無波的心,再次起了波瀾。
    他不想長生了。
    他甚至不想再做仙人了。
    他想到三千界里那些沒有修真沒有追求長生的世界里做一個普通的凡人,哪怕是在妖界,在獸人界里做一個只有簡單思想的小獸,他也愿意,他只想普普通通的活著,有愛恨情仇,有喜怒哀樂,最重要的,是有一顆火熱的心。
    可是他還不能走,他在離開之前,得找到一個傳人。
    若是十萬年以后,蒼穹界還沒有一個修士飛升,那他當年留下的秘境傳承就會開啟,替他選擇合適的傳人予以栽培。然而現在人進來了,她卻并非是個一心向道之人,她只是因為誅心忘情陣的緣故,忘記了心里那些炙熱的情感,忘記了心中牽掛的最重要的人。
    這樣的人,耽溺于人間情愛,是不可能飛升成仙的。
    這樣的人,不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神識遍布整個蒼穹,他也沒有發現他要找的人。
    微微一掃,隨處可見殺人奪寶勾心斗角,哪怕是正道修士,身上也有濃厚的血腥氣,這些瞞不過他。
    當初的修士修的是心,修的是仙,現在的修士,修的只是身,不斷提升的只是自身實力罷了。他元神虛影坐在錦簇花堆上,靜靜地看著面前神色狼狽的女子,他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打量著她。
    云長淵此時呆呆地站在原地,她腦子里只有五個字在不斷的回響,誅心忘情陣,誅心忘情陣……
    那是什么陣法?
    顧名思義就是忘情?她忘了什么?在哪兒忘的?為何會忘?忘了誰?
    云長淵不停地想,一直在想,明明周圍還是冷颼颼的,她額頭上卻滲出了汗。她雙手抱頭,頭痛欲裂,然而她始終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到底遺忘了什么。
    “這座墳里,葬著我妻子。”仙人元神低頭看身下的墳包,忽然開口道。
    聽海樓在當時屬于修真大派,他也是聽海樓的優秀弟子,掌門把他的女兒許給了他,成了他的道侶。他的妻子修煉資質不高,他們之間的感情,在他看來,大抵是不深的,只是每次他閉關修煉出來,都會發現她等在門口,從一個天真明媚的少女,等成了滿頭霜發的老婦……
    他一心向道,本不應該被情緣羈絆,只是那時年少,總歸有些無可奈何。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閉關出來,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人站在面前。她修為不高,用了很多辦法延壽,也沒有等到他。
    他伸手一指,指著最右邊的墳包,“那座墳里,葬著我師父。”
    他是個孤兒,是師父將他撿來撫養,教他做人的道理,讓他做一個頂天立地之人。那時候的師父跟現在的并不相同,他們不僅會教弟子修煉法訣,也會教他們無愧于心。他的師父是壽終正寢,坐化之時臉上還帶著笑意。
    仙人元神再抬手一揮,中間墳包上的花瓣紛紛揚揚漫天飛舞,而那座墳包從中間裂開,里面并非是一個棺材,而是一個長方形的漆木盒子。
    “既然你能走到這里,也算有緣,那件東西我便送給你了。你自己去取吧!”
    他說完之后看到云長淵仍舊神情痛苦地站在原地,微微嘆息一聲道:“你若不愿忘記,總會想起來的。”
    就像他一樣,明明已經忘記了,在漫長的孤寂過后,卻想起了從前忘記的人。
    那個女子杏眼粉腮,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嬌艷猶如盛放的海棠。
    那個女子目光如水,漫長的等待抹去了她的青澀,讓她變得猶如幽蘭一般,空靈而高潔。
    年輕時候的她,蒼老的她,那些畫面突兀地清晰起來,在時隔十幾萬年之后,她才在他心中變得鮮活,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可悲呀……
    若不愿忘記,總會想起來的。
    云長淵忽然想到了長安,想到了他一開始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叫她媽媽。
    她所忘記的,是不是與長安有關?
    回去之后,她倒要聽聽長安口中關于他媽媽的事了。
    想到這里,云長淵情緒稍微穩定了一些,而這時,那仙人又道:“把它帶走吧,又有人要到了呢……”
    云長淵上前一步,她彎腰把盒子抱起來,結果因為估計錯誤用力有些偏差,云長淵抱起的時候險些閃了腰,她一張臉漲得通紅,手指頭還差點被盒子給壓住了。
    太沉了!
    她是元嬰后期修士,劈山裂石輕而易舉,沒想到竟然被個盒子閃了腰,這里面到底撞了什么啊!
    “哈哈哈……”
    那據說無欲無求的仙人居然哈哈大笑起來,看起來心情十分愉悅。
    云長淵默默地翻了個白眼,這一次她運轉靈氣去取,雖然輕松了許多,但仍舊重得讓她憋足了力氣。等到打開盒子,她發現里面竟然只有一截劍尖。
    劍尖不過三寸長,卻沉重如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制。
    “它是忘情劍,我從前的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