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山話音剛落,晏錦臉上便出現幾分茫然。
不再說謊嗎?
若是能不說謊,自然是極好的。
誰又喜歡整日都活在謊言之中呢?
可是,她現在的處境,又如何能做到不說謊?
晏錦將手里的瓷瓶放好后,垂眸不語。
她總以為自己能做的很好,可結果卻是差強人意。
“世子問我何時不再說謊……”晏錦的神色淡淡地,“那么,我若不說謊,世子你也未必會信。有的時候,謊言比真實的話,會讓人更好接受!”
沈硯山輕叩桌面,半響后才道,“是嗎?我這個人向來能接受,世人所不能接受的!唯獨,我不太喜歡被人騙!”
晏錦閉了眼,深深地吐了一口濁氣,“世子,您可相信,前世今生?”
少女的嗓音十分清澈干凈,像是清晨的露珠在荷葉上劃過,留下一絲淡淡的光澤。她說的極輕,可晏錦知道沈硯山是聽見了她的話!
她的心頃刻間懸了起來,像是不知所措般,神色里漸漸地不安起來。
這是她,今生第一次跟人袒露這些話。
亦是她,今生第一次信一個僅僅見過幾次面的人……
()魔怔了吧?
晏錦仍是閉著眼,長而卷的睫毛,微微顫抖。
良久,沈硯山都沒有說話。
屋子里,靜的可怕。
等到晏錦以為沈硯山會訓斥她的時候,他才淡淡地問。“前世今生?晏小姐想說,你曾兩世為人嗎?”
“你怎么知道?”晏錦猛然的抬起頭,神色里流露出幾分不安。
那種不安,不是因為驚慌,而是因為有人看透了她內心的事情,覺得驚訝!
沈硯山默然了一會,才道,“猜的!”
晏錦:“……”
這個人,在這個時候,依舊是這么討厭。
晏錦那顆本來懸吊起來的心。也在此刻落了地。他。果然是不相信的……
這斑駁陸離的前世,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連她自己若非親身經歷過,也是不會相信。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后悔藥。
雖然。此刻沈硯山的話說出來了。可晏錦卻不知為何,心里有淡淡的失落。
這種失落,不明寓意。
有時。晏錦也在想,自己是不是糊涂了……
當夜,琴弦上的毒,疼的她骨頭都要碎了,她是那么的不想死,又是那么的絕望,最后一口氣,怎么都不愿意咽下。她不甘心,更是絕望……父親的尸骨怎么辦?母親的七七怎么辦,還有年邁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又該怎么辦……
她還沒有償罪啊!她還想陪在他們的身邊……
只是那些疼痛,疼的她渾身都抽搐了起來。
她反抗不得……
可等她醒來的時候,卻是景泰九年。
那時,母親還在,外祖父和外祖母也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連父親都還未歸京。一切,又回到了她最想要回去的那段日子里!他們都還在,也沒有出事……
多少次,她從夜里猛然睜眼,第一時間便是喚前世已經去世的春卉。
春卉以為她夢魘了,還值了不少個夜。
從剛開始的不安,到后面的相信,晏錦看著周圍熟悉的環境,那時眼淚便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在黃泉的路上和他們相遇……
可此時,他們都在,都安好的活在她的身邊。
這些由不得她不信……
晏錦想,若是這些都她活在夢境中的幻覺,那么蒼天便不要讓她從這夢境中醒來吧。
沈硯山不再說話,而晏錦只是看著桌上的瓷瓶,目不轉睛。心里有些失落地,想起身同沈硯山告辭。
“若是兩世為人的話,那么你前世是那一年辭世的?”沈硯山抬起眼,神色里帶著幾分淡漠。
晏錦怔了一怔,才低聲回答,“景泰十五年!”
沈硯山瞧著晏錦的神色,冰冷刺骨,“景泰十五年?”
“是!”晏錦沒有多想,便回答沈硯山,“中毒而亡!”
沈硯山冷冷一笑,“景泰十五年,你快十七了吧?可曾成親?”
“成親了!”晏錦眉頭微微一蹙,“可也不算成親……”
沈硯山有些疑惑,繼續問,“為何?”
晏錦默了一會,才道,“因為剛拜了天地,便被丟進小黑屋里,關起來了!”
沈硯山:“……”
再后來,她就像是一件稀罕的物品一樣,被人送到了其他地方。
這些記憶,對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記憶。
到了如今,她還能想起那一日琴弦上毒液,給她帶來的疼痛。
沈硯山本來平淡的嗓音里,帶了驚訝,“還有四年多一些才會發生的事情,姑娘讓我如何信你?你且說說,最近會發生的事情!”
“唔……”晏錦將頭又垂低一些,然后緩緩地說,“再過幾個月,你便會同我的堂姐定親!”
沈硯山愣了一愣,挑眉道,“你堂姐?誰?”
“晏溫婉!”晏錦一口氣將話說了出來,然后再也不敢喘大氣。
晏錦話音剛落,沈硯山本來冷漠的眼神,便帶了幾分犀利。他的目光直直地,似乎想要看透眼前這個少女,心里到底還裝著什么事情。
他第一次覺得,有些捉摸不透對面的人。
這種感覺,很糟糕。
因為,晏錦說的沒錯。
前些日子父親說起他母親這段日子,身子不好,須要一些喜事來沖喜。沈硯山沒想到父親居然相信這些,但是又不好反駁父親的話。父親問他可曾有喜歡的人。或者又哪家姑娘讓他注意。
哪家的姑娘?
沈硯山當時腦海里,冒出來是一張稚嫩且靈氣逼人的容顏。
只是,下一刻他便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這個人,不喜歡做沒有把握且強迫別人的事情。
沈硯山那會琢磨了一陣,才同父親說,容他想想。
他讓身邊的人調查了一下京城里,那個姑娘身子不好,在三年內會暴斃。當時,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唯有重大夫沉默了半響。才道:世子。您是不想成親吧?
他,的確是不想成親。
這個世上,能讓他瞧上眼的姑娘,極少。
她們抑或是太蠢。又抑或是個連古琴都彈不好的人……
可父親的話。他又不能違背!
和一個壽命極短的女子定親。那么來日,他不用勉強自己,也不會委屈那位姑娘。等這位姑娘走了之后。他還會幫這位姑娘照顧一下家里的人。
很快,他便在名單中看見了晏溫婉三個字。
這個姑娘,壽命不會太長。
因為,她身邊的人和事,還有宅子里亂糟糟的一切,都會隨時要了她的命。
就算,這些都不會發生,她的身子怕也是扛不了太久。
晏溫婉,三年內,必亡。
沈硯山當時選好了之后,卻沒有急著去回答父親,不知為何他總是會想起,梨花樹下那一抹靈氣的身影。
像是,前世見過一樣。
很熟悉……
沈硯山想到這些,便開口道,“你我前世,可曾見過?”
晏錦聽了,微微一怔,然后搖頭,“未曾!”
沈硯山:“……”
晏錦見沈硯山神色不定,急忙又道,“我雖然沒有見過世子您,但是您的威名我是聽說過的!所以……”
“所以?”沈硯山漫不經心的接了晏錦的話,“所以,你便如何?”
晏錦皺了皺眉,覺得這個人連說話的時候,都這樣好看。
她離他太近,忍不住想后退。
她這樣想,便也這樣做了。
晏錦退后了幾步,然后身子抵在一邊的小桌上,神色里帶了幾分不安,“我……我便什么都同你說了!”
說了這句話后,她像是松了一口大氣,“我未曾騙你,我方才說的,都是真話。而且,我也說過,我說了真話,你也未必會相信。因為,連我自己……連我自己,有時也是不敢相信的!”
這次,她一個字的謊言都未曾說。
或許,只有面對沈硯山的時候,她才會露出如此窘迫的一面。
無論沈硯山信或不信,她都將真實的事情說了出來。
而且,晏錦也知道,自己都說了什么。
若是被外人知道她今兒說了這些話,怕是會被丟入井里,又或者被活活的燒死吧?就算虞家人和父親想要救她,也是力所不能及。
她一直不敢告訴父母,便是因為她怕有一日,自己會連累他們。
前世的事情和痛苦,讓她一個人來扛便好。
無需太多人,來和她一起痛苦。
只是,沈硯山太聰明了,只是從一些小破綻,便瞧出來她不對勁的地方。
“你又怎知我不信?”沈硯山挑眉,那雙如深潭般的眼睛,比往日更加的幽深了,“你的字和你的琴技,便是很好的證明,不是么?”
他說的理所當然,可晏錦卻依舊微微打了一個顫栗。
這個人生的好,又氣質逼人。
晏錦又退后一步,才發現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她將眼眸挪了一個視線,不再去注意沈硯山。可無論她怎么躲避,沈硯山的目光依舊灼灼地,像是烈日曬在她身上一般,讓她覺得有些窒息。
她說完這些話之后,旁人必定會嚇的落荒而逃,然后大喊她是妖怪。可沈硯山卻十分的鎮定,還問了她幾個問題,似乎想要知道,她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他沒有惱怒,更沒有像方才一樣,說她是個喜歡撒謊的小騙子……
他只是這么一直坐著,冷漠的神色里,沒有半分笑意。
“那你,可曾相信?”晏錦指尖微微顫抖,然后抬起頭來看著沈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