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小丫鬟稟告說顧瑋來了,顧琰便將目光投向了門口。這時,她臉上已經漾著笑容。
只見門口簾子被推開,一個光彩照人的姑娘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走了進來。她十來歲的年紀,鵝蛋小臉看著甚至端雅,小小年紀,就看出連氏的風范來了。
更特別的是,她端雅之余,容色極為艷麗,有種華貴的風姿。
甫見到顧琰,她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大姐姐可算醒來了,本來我昨夜就想來尺璧院了,聽得姐姐睡下了,這才作罷……”
語氣熟稔而隨意,可見平時她和顧琰是十分相熟的。
顧琰看著顧瑋這一副笑臉,心里卻覺得冰冰冷,一下子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顧瑋是顧重庭的嫡女,只比顧琰小一歲。因為都是嫡出,在這之前,顧琰和她最要好,如今想來,真是一場笑話。
顧家新近幾代,手握朝堂實權,可謂富貴非常,卻有一個硬傷,那就是嫡枝子嗣不豐。
在這個人丁算是最大的財富的時代,這硬傷,幾乎是致命的。顧家為繁衍子孫作過很多努力,然而不管顧家子弟納多少妾室,子嗣都繁茂不起來。對此,顧家有族老曾悲傷地感嘆道:“或是先祖以軍功起家,殺戮太多,終傷了天和,報應在子嗣上了。”
不管怎么說,顧家人丁都不如其他權貴之家那么昌盛。不過,焉知這一點,不是朱氏皇族特別看重顧家的原因?畢竟子嗣稀少的家族,想造反都沒有多少個子弟,更讓天家放心。
到了顧霑這里,嫡枝嫡子就只有顧重安和顧重庭兩人,也就分成了顧家的大房和二房。
當然,現在顧琰知道了,真正的顧家嫡枝就只有父親顧重安而已。根據前世后來發生的事情來看,祖父顯然知道顧重庭不是顧家血脈,但為什么顧重庭會入了顧家嫡枝宗譜?祖父為什么對顧重庭如此信任憐惜?
這些都如濃霧厚云籠罩在顧琰心頭,她看不清楚,更撥不開。
“大姐姐,大姐姐……都怪妹妹,那天剛好不在府中,不然,姐姐也不會出事……”
顧瑋看著顧琰呆愣愣的樣子,心想道難道她真摔到腦袋了?然后出聲喚道,聲音特地帶上了些哽咽,聽著是情意深重。
“三妹妹說的什么話,如今我都沒事了,將養些日子,也就好了。”顧琰回過神來,對著顧瑋親熱地笑了笑。
隨即,顧琰漫不經心地說道:“說來真是巧,三妹妹那天剛好出府了……”
顧瑋一聽這話,神色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聲音不太自然,遮掩地轉了話題:“真的是湊巧。對了,大姐姐現覺得怎么樣了?若是大伯昨晚去請來章老先生就好了。”
顧琰心底泛起了冰渣子,同時暗暗感嘆:現在顧瑋只有十一歲,不管是臉容還是行事都十分稚嫩,尚不是前世那個周密狠毒的七皇子側妃。
顧琰猶記得,祖父顧霑出事之后,自己去了七皇子府跪著求顧瑋,求她看在曾是顧家人的份上,救救祖父。
彼時,顧瑋極得七皇子寵愛,而七皇子和三皇子一母同胞,只要顧瑋肯為顧家說句好話,祖父在獄中的日子定必會好過很多,她想著,就算顧重庭首告了祖父,但是這個妹妹還是識大體懂恩情的。
可惜,那時顧瑋高高坐著,睥睨地看著跪著的自己,仿佛在看一個螻蟻:“本妃不曾記得了,本妃和顧家有什么關系?”
顧瑋不肯救祖父也就算了,但她和七皇子為了討三皇子歡心,還暗中派人在獄中加害祖父……
雖則后來顧瑋和七皇子被牽進三皇子謀逆一事中,落得終生圈禁的下場,但顧瑋的薄情狠毒仍讓顧琰感到心驚。
顧琰不知道顧家曾做了什么,不管是顧重庭、連氏還是顧瑋,都這樣怨恨顧家。前世就算她在秦績那里,也探聽不到顧家和顧重庭的恩怨。二叔歸宗的那個姓氏,在京兆就是個小門小戶,什么消息都沒有。
想到這些,顧琰覺得心頭的云霧更濃了一些。她將目光移向了外面,窗外春花絢爛,可是顧琰卻覺得它們隨時會枯黃凋零,現在的顧家,何嘗不是如此呢?
顧瑋見到顧琰頻頻走神,都沒有回應自己的話語,不禁有些氣悶。不過,她還是想起了連氏的吩咐,繼續詢問道:“對了,大姐姐,我聽說大伯昨晚都吩咐備車的了,怎么又不去西山了呢?”
顧琰聽了這話,忍不住一愣,隨即想笑。顧瑋這是……這么明晃晃地查探消息,甚至都不用委婉!真當自己是傻子了?!
不對,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是絕對不會想到這么彎彎道道,只會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根本就不會想到別人還存了別的心思。
秦績說得沒有錯,自己的確是蠢鈍……一直被母親嬌養在掌心的自己,整日除了繡花念書,就是傷春悲秋,嬌滴高傲,這樣的嬌小姐,如果不是秦績留著有用,定是活不到崇德十八年。
“就是覺得沒有大礙了,不用爹娘辛苦跑一趟,再說了,筠姐姐說西山那一帶最近不太平,還讓我們出入都小心呢。”
顧琰說著昨晚的話語,和以往一樣天真無防,她不會讓顧瑋知道大房已經起疑。她在秦績眼皮底下演了兩年戲,掩飾心思的本事早就練出來了,要瞞過顧瑋輕而易舉。
如今只要她想,沒有什么瞞不過顧瑋的。
顧瑋不疑有他,又拉著顧琰雜七雜八地問了些話,主要都是圍繞顧琰掉下假山一事,目的都是在試探大房對此事的態度和打算。
顧琰見到她這副積極的樣子,忽而一笑,然后問道:“對了,三妹妹,二妹妹現在怎么樣了?說來也奇了,是我自己掉下假山的,二妹妹緣何去請罪呢?”
她看向顧瑋的目光清澈好奇,仿佛真是想不明白的樣子,學著顧瑋大刺刺地打探二房的情況。
顧瑋被她冷不防一問,一下子還真想不到怎么回答,幸得她身邊的丫鬟聽琴代為圓了過去:“奴婢聽我家姑娘說,二姑娘越想就越不安,才去忠孝堂的。”
顧琰似笑非笑地看著顧瑋,出言道:“妹妹也該管教下丫鬟了,主子都沒問話,就搶著回答了。聽琴大丫鬟這當的,倒在妹妹前面了。”
如果說對著顧瑋,顧琰還有心思虛與委蛇的話,那么對著聽琴這個丫頭,顧琰是一點好臉色都沒有。
作為顧琰的心腹,聽琴可不像名字那樣溫婉高雅,反而是一肚子壞水。這一點,前世顧琰有深刻的體會。
聽得這話,顧瑋眉頭一皺,不悅地看向了聽琴。聽琴一接觸到她的目光,便跪下來說道:“奴婢知錯了,請大姑娘責罰,奴婢不應該擅自多言……”
話雖這么說,但她目光鎮定,顯然并不害怕。
她是顧瑋的大丫鬟,又深得顧瑋倚重,就算顧琰是長房嫡長女,都不能輕易責罰她。
更何況,大姑娘是這樣軟綿性子的——聽琴這樣想到,有恃無恐。
不過,這一次她想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