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剎那間,傅長沙還以為自己領會錯了文笙的意思。
當他把文笙方才的話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確定沒有聽錯,心中頓生荒謬之感。
距離文笙上回看到那幅畫有多長時間了?按她所說,差不多得有半個多月。那不是一首詩一篇文章,聰明人可以憑借過目不忘的本事硬記下來,那樣的一幅畫白麟遠光畫需要多久?一筆筆地描繪,或深或淺,同樣是畫一個人,哪一筆差了毫厘,都會變得似是而非。按圖索驥,哪里還能找得到真相?
這顧姑娘到底是想要試著做這么一件非人力可為的事情來嘩眾取寵?抑或是從一開始就在說大話撒謊?
一時他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好半天才掩飾了臉上的驚愕,道:“我親自帶人保護你。”
文笙好奇地打量了兩眼傅長沙,目光在他的大胡子上掃過,這位傅捕頭可從來沒在她眼前顯露過身手,只看塊頭兒,還沒有她的三哥李從武魁梧呢。
不過人不可貌相,文笙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傅長沙飛奔去調人,白士元欲言又止,看著到比文笙還要緊張。
文笙恍若未覺,低頭收拾地上的那些畫,白士元和傅長沙既然已經看過,這些她辛辛苦苦拼出來的畫便失去了價值,文笙把它們摞到一起,騰出地方來,筆墨紙硯依次在桌子上擺好,挽起袖子開始磨墨。
她手里慢慢磨著墨,目光沉靜,一看就是在深思。白士元見狀更不敢打擾,之前將軍府錄事李曹和諸縣令接連給他施加壓力,找到殺害首陽先生的刺客已是迫在眉睫,哪怕文笙所說的話再匪夷所思也要全力一試,這世上總有超出他們想象的能人異士,也許蒼天保佑,這位顧姑娘就是有這種旁人無可企及的天賦。
傅長沙去的時候不短,回來時不但帶來了一隊衙役,還把將軍府錄事李曹領了來。
首陽先生遇刺身亡,兇手遲遲不能歸案,李曹這些天感受到了來自各方面的巨大壓力,焦頭爛額之下,除了不停調遣將軍府的兵,便是盯著縣里的衙役。
這邊傅長沙剛一調人,他就得到了消息隨后趕至。
同在離水,二人先前便打過不少交道,將軍府錄事是有品階的軍官,傅長沙見面自動矮半截,再加上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事情如今有了進展,雖然還是猜測,恰也說明縣衙這邊一直在努力,所以他便將文笙的發現三言兩語說了。
李曹聞言大喜過望,緊急調了個百人隊過來。
將軍府的護衛訓練有素,個個身手不凡。他們同傅長沙調來的衙役兩撥人馬相互盯著,將小小跨院圍得水泄不通,那殺手除非有通天的本領,否則絕不可能突破重圍,再進去殺人滅口一回。
李曹、白士元和傅長沙三人守在屋里,只等文笙一將畫畫好他們就可以看到,然后立刻帶著手下去抓人。
文笙這會兒已經提筆開始畫了,她時畫時停,那三個人生怕打擾到她的思路,在邊上伸長了脖子望著,大氣也不敢出。
隨著文笙面前的畫紙上著墨越來越多,三人神情不住變幻,傅長沙眼睛越瞪越大,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之色,連絡腮胡子都跟著翹了起來。
他突然覺著這位顧姑娘可能不是在吹牛,她在畫將軍府后面的那條長街,所取視角便是歸雁樓的三樓窗戶無疑。
像他這樣的老離水,干的又是這一行,天天走街串巷,將軍府后街上都有哪些店鋪,各在什么位置占地多少他閉著眼睛都能說上來,但也僅限于此,要叫他再詳細說說每家店鋪外邊都是怎么布置,門頭兒上字跡大小,繡著什么花,他還真說不上來。
可文笙卻清清楚楚地一連畫了好幾家,同歸雁樓隔街相望的蘭花苑是離水最大的胭脂水粉鋪,旁邊的節節高是家賣糕點的,再隔壁是趙記衣鋪……
畫得逼真不說,單這份記憶力便叫人駭然。
這幅畫上人物眾多,文笙畫得很慢,墨干了好幾次,到后來她頻頻放下畫筆,離開桌旁,纖長的手指揉捏著額頭在屋里踱步,顯是越畫到細膩處,她回憶起來越是費勁兒。
那三人雖然心急如焚,卻半句也不敢催促。
白士元幫著磨墨,干這個他好歹比另外兩個人都要在行。
繁華的街道上有挑著擔子叫賣的貨郎,有在店鋪門口洗洗刷刷忙活的婆子,有當街玩耍的孩童,也有步履匆匆的行人……
隨著時間一點點推移,一幅喧嘩熱鬧的場景漸漸躍然紙上。
有牽馬的,有乘車的,有的人是正面,而有的卻只是個背影。奇妙的是,明明那畫紙并不很長,這么多人在文笙筆下卻絲毫不覺著錯亂擁擠,或遠或近井然有致,一個個動作活靈活現,幾乎要躍紙而出。
旁觀的三人見狀心中有數,這位顧姑娘說是將白麟遠的畫重新畫一遍,實際上她的繪畫水平可比白麟遠高多了,只盼著她這畫能原樣留住白麟遠畫的那些背景人物,將他當時看到的信息全都包含進去。
這一畫就畫到了掌燈時分,文笙中途只喝了點粥,白士元等人胡亂吃了點干糧,也都是食不下咽。
屋子里靜悄悄得落針可聞,明亮的燭光下,文笙思量半晌完成了最后一筆,輕輕嘆息一聲,將筆放下,直起腰來。
白士元三人早等得急了,畫上那些細致的地方必須要湊近了才能看清楚,他們從文笙此時的神情意識到畫終于完成,顧不上別的,俱都擠到了桌旁。
出現在畫上的店鋪共有五家,人物遠近十幾個,其中各行各業有男有女,乍看上去一幅太平盛景,并沒有什么異常。
相較整幅畫卷的暗藏靈秀,這些人五官神態略顯呆板,三人相信這是模仿白麟遠所致。
但即使如此,也足以按圖索驥。
白士元急切地向傅長沙道:“趕緊派人去,把這畫上的人全部抓起來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