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琴和文笙相顧愕然。
這等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竟然還是有主之物?
那小子還在大聲嚷嚷,卻聽一個口音濃重的聲音道:“你們是哪家的刁奴?六年前老夫來此居住,青泥山上只有些百年古木,沒有人照管,連根都快被蟲子啃光,老夫在此一住六年,種下這滿山松柏,按照大梁的律法,山野之草木藥石,有人已加功力,或刈伐積聚而輒取者,以盜論。”
文笙腳下頓了頓,不問可知,這個人必是戚琴那位擅長古琴的老友王昔。
與他爭執的幾個奴才可不管什么律法不律法,高聲喝道:“放屁,我家老爺已經出銀子把這方圓百里都買下了,這青泥山上一根草一塊石頭都跟我們老爺姓!你擅自用我們家的百年古木制琴,沒抓了你送官就不錯了,還敢白拿不成?”
王昔怒極反笑:“我說怎么回事,原來是看老夫做出古琴賣了錢眼熱,世人之貪婪狡詐,可見一斑。”
幾個奴才受命而來,哪里管他在那里發什么感慨,登時便有帶頭的喝道:“老東西,別耍賴,你不肯掏銀子,就先拿這幾張琴頂賬!”
說完了,屋子里傳來亂哄哄地爭搶聲。
戚琴臉色一沉,握緊了手里的胡琴,朗聲道:“住手!王昔老友,戚琴來訪。”
遠處傳來的爭執喧鬧聲并沒有因為戚琴這句話而中斷,突聽得“砰砰”兩聲巨響,跟著“嘩啦”“嘩啦”不知什么東西被推倒在地,余音裊裊響成一片。
王昔的聲音再度響起來,似譏似嘲:“要搶是不是?隨便你們,你們這幫刁奴,看好什么隨便拿就是了!”
與王昔的嗤笑不已相反,幾個奴才七嘴八舌大聲怒喝,全都惱羞成怒。
“你個老不死,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
“奶奶的,不抓你到牢里吃板子,看來你個老東西是不會老實。”
戚琴帶著文笙已經趕到了幾間破房子外邊,但見房門大開,門口站著幾個家奴,地上滾著一張古琴,好好的琴上面全是泥土,底板裂開老大一道口子,琴弦也斷了幾根,文笙眼尖地瞧見屋里地上也丟著東西。
這王昔方才一怒之下竟然將琴全都摔毀了,怪不得幾個奴才氣得跳腳。
一張好琴的價值非是用金錢可以衡量,文笙見狀不禁暗暗心疼,同時又想:“明明戚琴都先出聲了,有‘三更雨’在,什么事情解決不了?可這個名叫王昔老頭兒卻還是將自己的心血全都砸干凈了,好剛烈的脾氣。”
戚琴見狀顯是生了氣,不再多言,手中琴弓一擺,胡琴聲響起,一上來那琴聲就十分激越,文笙只覺耳畔“嗡”的一聲,好像有一股寒風吹過了松林。
距離戚琴最近的一個家奴立時便有了反應,他兩手往胳膊上一抱,嘟囔道:“怎么這么冷?”五大三粗的模樣突然做出這樣一個動作來,叫不知道的人看到,只會覺著怪異到有些好笑。
但此時在場的卻沒人笑得出,幾個鬧事的家奴很快俱都變了臉色,湊在一起張皇四顧,好像林子里隱藏著許多厲鬼,隨時可能撲上來捉住他們啃食。
一個六旬上下的干瘦老者隨后自屋里出來,看到戚琴,板著張長臉不悅地道:“又是這樣,最煩你們來這手,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戚琴不以為忤,手上胡琴“吱扭”一聲,像是誰人在說話。
領頭的家奴一聲驚呼,不辨方向抱頭鼠竄,有人帶了頭,其他幾個也都面露驚恐之色,“啊啊”叫著一路狂奔而去,連鞋都跑掉了也不敢回頭,好像后面有可怕的鬼怪在追趕他們。
直到幾人逃得不見了影,戚琴才收了琴,緩步上前,道:“都一把年紀了,怎么火氣還這么大?”
那老者瞪眼望向他,半晌才從鼻子里“嗤”了一聲:“一幫鼠輩,也敢來勒索老夫,我看他們能奈我何。”
戚琴心疼地望了望地上幾張摔壞了的琴:“傷敵八百,自損一千,我人都來了,你這又是何苦?”
那老者冷笑道:“千金難買我樂意。你戚琴可是大忙人,無事也想不起我來,說吧,勞你屈尊跑到荒山野嶺來見我這無用之人,到底有什么事?”
戚琴顯是早習慣了他的臭脾氣,也不生氣,笑了笑,指著一旁的文笙道:“我給你送了個學生來。看看怎么樣?小姑娘人很聰明,天賦我看也不錯,樣樣都比你以前教的那些蠢物強,你應該謝謝我這老朋友才是,可別把適才受的氣發到我身上來。”
又向文笙道:“這就是我和你說的師父。還不見禮?”
文笙上前欲行禮,王昔卻避而不受:“都說了那些是蠢物,有什么好比的?你既是看著樣樣都好,為何不自己收下了教導?哼,推卻不過人情,送到我這里來了,你當我這里是什么地方?”
戚琴微微嘆了口氣:“你有所不知,我要收弟子可麻煩得很,還需先跟社里打過招呼,唉,再說顧姑娘自己也是一心想學古琴。”
王昔怔了怔,這才拿正眼打量了一下文笙,不知文笙哪里長得不合他意了,他眉目一皺,吹胡子瞪眼道:“說不收就不收,難道還賴上我了不成?趕緊走,沒得以后又怪老夫誤人子弟!”
文笙躬著身子保持著欲行禮的姿勢,聞言求助地望向戚琴。
戚琴煞有介事點了點頭,手捻胡須:“還真是賴上你了,我已經答應了顧姑娘,怎么能說話不算數?你若不肯收這徒弟,至少這青泥山往后你是呆不住了。”
王昔大怒,兩條長眉漸漸豎了起來。
戚琴笑道:“難道你真舍得這幾株千年古木,和你親手栽種的這滿山松柏?大不了你收下她,做為交換,我想辦法把這青泥山辦成你名下產業,這買賣可使得吧?”
王昔怒目而視,半晌丟下一句話:“隨你們的便吧!”一甩袖子轉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