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天政去得快,回來得也快。
回來的時候手里面提了個人。
他到底是把那二皇子的心腹幕僚解俊郎給抓了回來。
在文笙看來戒備森嚴的皇子山莊,對鐘天政而言卻是來去自如,如履平地。
鐘天政來到一處花棚子后面,借著矮墻遮掩將人丟在了地上,蹲下身,伸手拍拍那解俊郎的面頰,聲音里帶著戲謔:“謝先生,久仰大名,沒想到今日以這種方式見面。”
文笙趕緊跟了過來。
地上的解俊郎幽幽轉醒,很識相地沒有大吵大叫,而是掙扎地抬頭看了看眼前的兩個人,聲音有些黯啞:“你們是什么人?”
人都抓回來了,文笙也不想兜圈子,徑直道:“你前段時間打發許氏兄弟他們去大興抓了兩個人回來,人呢,現在何處?”
解俊郎聞言,心里立時有了數,他望了望鐘天政,神情顯得有些費解:“你們找‘三更雨’戚琴?這位是誰,怎么不是云鷺?”
看來沒有錯了。戚王二老果然是在他手里。
看他適才所去方向,正是西面的那座山峰,莫非師父和戚琴就被押在那山上?
山上易守難攻,而且所押絕大多數都是樂師,必定守衛森嚴,可想而知,只憑她和鐘天政很難不驚動山莊的人,悄無聲息將人救出去。
難怪鐘天政索性直接動手。抓了解俊郎回來。
鐘天政輕聲回答:“我么?我是他們的一個朋友。”
解俊郎聞言神情一松:“兩位誤會了,不是抓,是請。我奉二皇子的命令。派人去請了戚琴和王昔兩位長者,來二皇子的莊上做客,順便感受一下殿下求賢若渴的誠意。”
鐘天政不緊不慢地問:“那結果呢?”
文笙著急知道二老是否平安,沉聲道:“他們兩位還活著么?”
解俊郎面現詫異:“活著,自然都活得好好的,這些日子我等盛情款待,兩位長者尤其是王老先生喜歡發發脾氣。我們也都由著他。”
雖然不知道這解俊郎說的是不是實話,但總算聽著了好消息。文笙暗自松了口氣。
鐘天政又問:“聽說你們還‘請’了旁的樂師?”
解俊郎不在乎地上骯臟,盤膝而坐,坦然回答:“不錯,不瞞兩位。我們先后請回來的樂師有七八位,絕大多數都是羽音社的成員,不是所有人都像那兩位老人家一樣認死理,二皇子好吃好喝養著他們,不過叫他們閑暇時研究研究《希聲譜》,這等好事,許多人盼都盼不來。”
鐘天政微微笑了笑,接上了他的話:“本來就有不少羽音社的樂師,對玄音閣的地位既羨慕又不服。二皇子有心招攬,許以未來,當他們突然發現。往日里唾棄的權勢富貴就在眼前一步之遙,只要點個頭,就有可能重復譚國師從龍之功的老路,還能把持住不動搖的人,估計著不會太多。”
解俊郎盯著鐘天政,似是要看出他的底細來。半晌方道:“不錯,是人就有弱點。沒想到老弟你如此年輕。竟是在下的知音人。”
他頓了一頓,猶不死心,試探著勸說:“兩位既然如此明白事理,何不幫著勸一勸他二人。《希聲譜》他們不說,自有人說,我們已經拿到手了兩張曲譜,他們不研究,也自有人研究,胳膊擰不過大腿,何必死抗著,自找不快。”
敢為一位胸懷大志的皇子做幕僚,解俊郎確實有兩下子,至少這一番說辭就很能蠱惑人心。
可鐘天政的反應卻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這個年輕人望著他,臉上露出不知會迷煞多少女子的笑容,道:“既然是人就有弱點,解先生的弱點又是什么呢?是你送去外地的妻兒么?還是賢妃娘娘未嫁時美得顛倒眾生,令你多少年都無法忘懷?”
今天晚上的山莊之行,鐘天政言行多次超出文笙的預想,到這會兒她都有些麻木了。
文笙知道,鐘天政所說的這兩件事并不是出自許家老二之口。
關于這解俊郎,鐘天政顯是另有渠道了解。
同笑瞇瞇的鐘天政相比,解俊郎的反應就激烈得多了,借著月光可以看到一剎那間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急劇收縮,一時間,這個被擒后一直保持著鎮靜的解俊郎竟然語無倫次:“你胡說,一派胡言,你到底是何人,想做什么?”
鐘天政沒有去看文笙,收斂了笑容,正色回答解俊郎:“我想試試,若是掌握了先生的弱點,能不能令你舍棄楊昊儉,轉而投奔我。”
解俊郎聞言更是驚疑,低低地笑了起來:“你是什么身份,也能與二殿下相提并論。”
文笙卻借著月光,重新審視起了鐘天政。
也許這才是他今晚冒著風險,主動陪自己來救人的真正目的?
雖然這般懷疑一個朋友有違君子之道,但文笙實在不想到最后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一念及被人賣了還數錢這碼事,不知怎的,她竟忽而想起王十三來。
文笙趕緊搖了搖頭,把那個討厭的家伙晃出了腦袋。
她覺著自己心神有些恍惚,集中不起注意力來,肯定是這段時間沒有休息好,太累了……
那邊鐘天政已經將自己的身世坦然相告。
看得出,鐘天政是真的想要將這個解俊郎收為己用。
他道:“我不逼你現在便做決定,解先生可以慢慢考慮,以后和我相處的時間長了,便會知道相比楊昊儉,還在我這里更能令先生一展抱負。”
解俊郎一哂:“難道都這樣了,小王爺還肯放在下全須全尾地離開?”
鐘天政站起身,居高臨下注視著解俊郎,他的聲音聽上去極具壓迫感:“不瞞先生,我自幼習武,山莊里這區區幾百守衛,我還沒有看在眼里。先生就算示警喊他們前來,也阻擋不了我離開。永昌齊城山青水秀,是個避世而居的好地方,我的人已經去了,令郎今年已有十五了吧,聽說隨郎先生,天姿聰慧,很會讀書。”
解俊郎臉上變色,半晌說不出話來。
時間緊迫,鐘天政催促他快些拿主意:“如何?”
解俊郎有些無力地道:“你說給我時間,叫我好生考慮。”
鐘天政聞言笑了笑:“自然可以,不過你需得今晚幫我做件事,放心,不會有人知道。”
就知道沒這么簡單。
解俊郎落到鐘天政的掌握中,只能任其揉捏,低聲下氣道:“不知小王爺有什么吩咐?”
“你想辦法把戚琴和王昔兩位弄出來,教給我們帶走。”
“這個……”解俊郎有些為難,“今晚想帶出去不大可能,我可以先幫著小王爺傳個話,安安那二老的心,過個幾日,找著合適的機會,再悄悄把人送出去,您看如何?”
鐘天政便去問文笙的意思。
來到山莊之后,親眼看到這重重關卡,戒備森嚴,文笙也覺著今晚便把戚琴和王昔救出去不大可能,解俊郎能這么配合,她求之不得,只是今晚她既然混進來了,還是想著能親眼見一見那二老。
鐘天政也不想輕易放過解俊郎,總要逼著這姓郎的做下點兒什么背叛楊昊儉的事,他才能安心。
解俊郎沉吟片刻,道:“好吧,事不宜遲,我這便帶你們過去。”
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和草屑,整理了一下衣裳,前頭帶路,領著文笙和鐘天政往西邊那座山峰走去。
文笙注意到解俊郎此番很是小心,專門撿著黑漆漆的小路走,顯然他也怕被守衛看到,惹來麻煩。
走至中途,解俊郎問文笙道:“這位便是先前替‘三更雨’到鄴州送信的顧姑娘吧?顧姑娘年紀輕輕,也是位樂師?”
文笙知道他會如此問,是看到自己一手還抱著古琴。
“我剛學琴不久,師從王昔。”她回答道。
解俊郎無聲地笑了笑,顯然并不怎么相信。
文笙也不再多言。
不要說對鐘天政招攬的人,就是對鐘天政,文笙此時的心情也非常矛盾。
從這兩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看,鐘天政很有能力,所謀也不小,可他使出種種手段的同時,又在不遺余力地幫助自己救人。
就像他剛才辣手殺了個小丫鬟,文笙明明不贊成,卻沒有立場加以指責。
這樣危險的人,文笙以前從來沒有結交過,或許換一個時候,不是戚琴和王昔被抓生死不明,對鐘天政,她也不會深交。
怎么就一步步變成了這樣?
從進了京,不,或者說從在路上遇到鐘天政開始,事情就漸漸失去了控制。
文笙心中突起一念,不由地毛骨悚然。
她腳下頓了頓,一旁鐘天政關切地問:“怎么了?”
文笙道:“沒事。”
再看前面,已經到了山腳下。
月光灑在青石鋪就的山路上,一層層石階好似泛著幽暗的微光。
解俊郎站住,道:“二殿下將這山上全權交給我負責。我帶兩位上山,遇人詢問,便說是投奔殿下的樂師。小王爺、顧姑娘,你們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