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天政為什么會在這里?
云鷺下意識就覺著他是不想文笙和譚瑤華單獨見面。
云鷺可不會往爭風吃醋上面想,吃一塹長一智,鐘天政現在稍有風吹草動,他便覺著定然是又有什么陰謀詭計。
聽文笙說,鐘天政和譚瑤華的交情很不錯。
可這不錯里面有多少是出自鐘天政的算計就不好說了,他這是怕文笙和譚瑤華見面之后,會令他的真面目被拆穿吧。
文笙也頗為意外。
鐘天政的消息好靈通啊。
見他二人進來,譚瑤華和鐘天政含笑站了起來,鐘天政當先開口:“怎么,看我也在是不是很驚訝?”
文笙直言:“是啊,嚇了一跳呢。”
鐘天政聞言深深望了文笙一眼,而后竟搶在她頭里,向譚瑤華介紹起了跟在后面的云鷺。
他說云鷺乃是江湖中少有的高手,心懷正義憂國憂民,是一位真正的俠士,介紹得云鷺臉上發燒,更兼心里涼颼颼的,連忙道:“鐘公子過譽了。云鷺不過是一介武夫,當不得如此夸獎。”
文笙到覺著鐘天政說得不錯,道:“云大哥,你和戚老不顧個人安危,幾番較量,誅殺了東夷的奸細,單就這一件事,就擔得起俠義二字。”
這番話緩解了云鷺和譚瑤華的生疏,譚瑤華讓了眾人就座,先向大家道歉:“之前瑤華在外邊游歷,不想靠著祖父蒙蔭,叫大家另眼相看,這才隱去了姓氏,還望不要見怪。”
鐘天政笑道:“怪到是不怪。吃驚到是真的,那日我在同樂臺上突然見到姚兄,不,瑤華兄,還以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
“我也沒想到你報名參加了此次選拔,你從未跟我說過自己會吹簫,還吹得不錯。”譚瑤華含笑道。
“不錯?哈哈。虧你這位行家說得出口。我那本是自娛自樂的雕蟲小技,怎么好意思到你們這些樂師面前班門弄斧?”
文笙見著兩人談笑風生,心情不禁有些復雜。這等情形,好似又回到了幾個月前的寒蘭會。
兩個意氣相投的年輕人在鄴州一見如故,結伴游園賞蘭,說說笑笑間可曾想過對方是真心。還是假意?
她正胡思亂想之際,譚瑤華突然側過臉來。笑道:“你再吃驚,也不會比顧姑娘為甚,那天我在主考座上,見她突然認出我來。兩眼瞪得那么圓,現在想想,我還覺著好笑。”
文笙心道:“那是自然。鐘天政說不定早便知道你在那里坐著,他再是會演戲。也不可能比我這貨真價實的吃驚更像。”
譚瑤華說是要請客,果然叫來侍者,點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又問其他三人有什么偏好,文笙和云鷺都說如此已經很破費了,鐘天政笑道:“我就偏好那貴的,你撿著那最貴的酒菜上就行。”
還未開宴,便已是賓主盡歡。
酒菜上來,不等譚瑤華有所表示,鐘天政先從侍者那里要來酒壺,叫他們都退出去,給四人斟上酒,對譚瑤華道:“剛來京里的時候,我們三個在一起,所以我知道顧姑娘和云大俠是為什么事找你,在說正事之前,我卻有一件事,想先和你說說。”
譚瑤華見他神情鄭重,顯然要說的事非小,便笑了笑,將身體向后隨意地靠在椅子上,道:“有什么事盡管說吧,我做好準備了,你們今天就是叫我來找補的,看樣子是要把從我這里受的驚嚇再還給我。”
他說著笑話,態度從容,文笙和云鷺卻都沒有笑,他二人已經預感到鐘天政搶在頭里要說什么了。
果然,就聽鐘天政道:“瑤華兄,當日你我相識,你只是一位名叫姚華的樂師,我將身世對你隱瞞還不要緊,但如今你是譚老國師的嫡孫,是玄音閣的重要人物,我再不同你說明,與你繼續做朋友相交下去,那是我鐘天政有失厚道。”
而后,他便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
譚瑤華臉上也漸斂去了笑容。
這太叫他意外了。
可看文笙和云鷺的表情,顯然他們倆對這個攸關生死的秘密早便知情,而鐘天政之前對自己隱瞞,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鐘天政一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便特意趕來相見,當面道明,全不顧危險,這是他對朋友的坦誠。人出生于何處,并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關鍵的是,他打算怎么過完自己這一生。
“鐘兄,多謝你如此坦誠,信任譚某這個朋友。我想問問,你日后有何打算呢?”
“我打算絲桐殿大考之后進入玄音閣,學習妙音八法,成為一名真正的樂師,閑時與你和顧姑娘以彈琴吹簫為樂,人生苦短,這點奢望,也不知老天爺會不會成全。”說話間,他臉上露出了苦惱之色。
譚瑤華點了點頭:“我也希望能夠如此。”
言下之意,就是在他這里把這事揭過去了,他不會去告發鐘天政這前賢王的“余孽”。
說話間他端起酒盞,和鐘天政碰了一下,將酒干了。
文笙對此結果早便想得到,觀譚瑤華此人光風霽月,絕不會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她覺著鐘天政特意撿了這個時候對譚瑤華說這番話,正是篤定他知道了之后會是如此反應。
譚瑤華復又笑道:“說實在的,我也沒想到你們二位會跑到奉京來,還報名參加了此次的玄音閣選拔。若是知道,我會早幾天回京,和大家提前聚一聚。”
他此次來孤云坊是應文笙所邀,鐘天政只是湊巧碰上,而看信文笙卻是有要緊事找自己:“顧姑娘不知有什么急事?我還以為那日你在臺上,會用上我送你的妙音八法,沒想到你卻另辟蹊徑,彈出了那么一首感人至深的琴曲,六天主考當下來,你這一曲應該算得上是我此次回京最大的收獲。”
他想到什么,便自然而然說出來,一點也不怕鐘天政聽了這話會不高興。
鐘天政先笑了一笑,才望著文笙露出些許好奇,他還不知道譚瑤華在長暉時送了文笙妙音八法。
文笙苦笑了一下:“不瞞譚兄,你那妙音八法我還沒有開始學呢。此次幸好是由你來做主考,否則我估計著像我這樣的現在即使不被淘汰,也沒有可能直入甲等。而能否有資格參加明日的絲桐殿大比,面見圣上,對我而言可實在太重要了。”
表達完了謝意,文笙開始說正事。
她把楊昊儉為研究《希聲譜》,綁了許多樂師到他的山莊的事詳細說了。
“……我師父和戚老被關在二皇子的山莊里,不知是否還活著,約譚兄出來,是想請你幫個忙,看看除了直接向圣上懇求,還有什么辦法可以把人救出來。”
譚瑤華怔住。
他沒想到文笙說的事情會這么嚴重,這么棘手。
“他抓了多少人?”
“總共有十來個吧。具體的可以和羽音社那邊聯系一下看看。”文笙回答。
看譚瑤華這反應,好似關注的不僅是戚琴和王昔,莫非他想把所有的人都救出來?
果然,譚瑤華道:“若是我去向二皇子要人,他有沒有可能把人都放了?”
“他若是矢口否認,到時你又能如何?”鐘天政插了句嘴。
這還是輕的,鐘天政言下之意文笙明白,她在山莊里暗中窺探過楊昊儉之后,對他的脾氣秉性稍有了解,別說譚瑤華,就算是建昭帝親自過問,楊昊儉也敢不承認,甚至弄個死無對證出來。
“待我想想。”
譚瑤華不說話了,過了半晌,才道:“顧姑娘原來是準備趁著絲桐殿大比驚動圣上么,你只管去做,他們十幾位受困樂師的安危便包在我身上。”
他沒有說具體要如何去做,但話從他嘴里出來,卻特別讓人信服。
文笙知道此番給他添了很大的難為,連忙道謝。
譚瑤華神色凝重,微微搖了搖頭:“這些人都是我大梁的財富,就不是姑娘請托,我只要知道了,也不能坐視不理。”
他頓了一頓,又道:“顧姑娘,我聽你剛才話中之意,待救出那二老之后,要隨王老先生返回青泥山,我想勸一勸你,如今大梁內憂外患,正需要你我這樣的人效力,上天既然賜給了咱們難得的天賦,就要將它好好利用起來,我希望你能夠留下來,留在玄音閣,玄音閣也在慢慢地改變,此次選拔便是開始,我會勸說祖父將妙音八法完全對閣里的樂師公開,等過些時候時機成熟,閣里還會派出樂師到軍前效力。”
譚瑤華侃侃而談,試圖勸說文笙留在奉京。
鐘天政亦道:“是啊,留下來吧。咱們三人以后還可以常常見面,切磋技藝。”
文笙卻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不說別的,妙音八法她是不能學的,呆在玄音閣時間長了必然露出破綻,再者,她對建昭帝父子雖不像鐘天政那樣恨之入骨,可也不像譚瑤華這般抱著深厚的感情。
她只得道:“此事等救出我師父來再商量吧。”
鐘天政輕易聽出文笙對此事并不熱衷,譚瑤華卻笑道:“好啊。日后我們三人若是能聯造一個太平盛世出來,那今日我請的這頓酒想來也會傳為佳話。”(